城居与山居,陈美娥介于两者之间正如她在传统南管与现代之间;她使劲冲了很久,现在,需要更冷静而稳定的步伐来继续走,于是远离尘嚣,于是居踞高楼。
坐在汉唐乐府艺术总监陈美娥家中的客厅,她一边拿出茶叶泡茶一边笑嘻嘻的以闽南语说,这是余承尧老先生逝后所留下的三十年老茶,「所以我都省省的喝。」我们备感荣幸地拿著闻香杯,左边橱柜上正挂著老先生的字画,身后墙壁上是老先生的山水,右边,则是一整面十九层楼高的窗外夜景,远方交流道上的车灯正如夏萤般地静静奔流。
以前的生活历练很火爆──由热到冷
陈美娥原先的住处位于基隆路与通化街口,从喧闹的台北市中心搬到这新店郊区不过是两年前的事。看得出来,陈美娥非常喜爱现在的家。「在这里,我的内在变得更淸静与沉稳。」显然与她人生阶段中的转变与需要自然地吻合。她笑哈哈地说著在南管乐中一路走来的挣扎与奋斗,娇小丰腴的身体包裹著又散发著温暖与热情。年轻时的她该是怎样一个固执又冲劲十足的女子啊!「以前的生活历练很火爆。」陈美娥自己形容。她使劲冲了很久,现在,需要更冷静而稳定的步伐来继续走。于是远离尘嚣,于是居踞高楼,「跳开来看,视野更宽更远,心更安静,思考和决定都能比较成熟。」
传统与现代之间
说著内心对于淸冷的需要,住处也出乎人意料地简约、淸爽。屋内的装饰其实很少,且大多采左右对称的摆设。「我喜欢一切淸楚,分明,公平。」深棕色木材的装潢勾勒出仿宋的典雅细致,线条却俐落而富现代感,既含蓄,又大方。古今质感的融合,「像妳现在在南管艺术中所做的。」「对对对!」她拍手。
「当初装潢时给设计师怎么样的理念呢?」
「我希望一切尽量简单,特别强调不要打掉什么,改建什么。我相信房子本身一定有它的优点,把那些原有的美好放弃掉多可惜呀,不如想办法去显现出这个空间它原有的美质。」陈美娥兴致勃勃地说。不是要放弃原有的传统,而是努力为其注入新生命,使其中真正精随的美好再现并得以延续。看见她现在的居所中有著那么多现在的她,不禁令人一再想起她的南管艺术。
躺在床上听山语──由冷到热
走进卧室,她打开窗户说:「白天时这里的后山好漂亮。」然后指向旁边的床铺说:
「我最喜欢躺在这里看向窗外,山景那么近,而且因为安静,可以听见各式各样自然的声音,虫鸣鸟叫热闹得不得了。」
说是需要淸冷,却又活泼依然,陈美娥喜滋滋地被山水包围著;屋外的山水,与屋内的山水。
自卧室走回客厅,眼光也随著脚步浏览起墙上一幅又一幅老先生的山水画。它们上个月方在美术馆展览过被运回来,屋中角落仍堆放著许多幅尙不及一一拆封的作品。这些都是陈美娥在认识余老先生之后,为他整理出来的。这一对师徒间的忘年之交,早已是音乐界,如今也是美术界中的一则传奇与佳话了。问她最喜欢哪一幅,她兴冲冲地拆出一幅画来挂上窗棂。画中是满满的绿,仿佛山的绿与绿之间在交相辉映又彼此对话著。这山充满了亲和的生命力,她就是爱它的热閙与活泼。「你们看,」陈美娥指著画中唯一一簇嫣红花丛,在群绿围拢之中欣然端坐山中,「多娇艳呀!」花看似孤芳自赏,实与树草和谐相伴著,毫不唐突。山中无人迹,却不知怎地透著一股浓浓的人情味。陈美娥对这画的爱大约是来自于共鸣吧。
古典与通俗之间
自一进门起,屋内便不断飘著缕缕丝竹声。循著乐音步上二楼,原来是有学生正在练习。二楼大部分可说是陈美娥的大哥一家四口的空间,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装潢设计。站在长廊转角处,看见客房仍是仿宋的木雕门框,相傍著小孩子们的卧室,对面墙上的书柜中则摆满了一般书籍,小康家庭的浓浓居家生活味道正待落满身时,一抬眼,厅内却又正吹奏著悠悠古乐。这一切所交织而成的奇异质地,正在陈美娥的举手投足间。
人是很重要的──城居与山居
访谈接近尾声时,屋内忽然停电了。站在一楼客厅窗旁,居高临下地望著疏落有致的灯火和城光之后深睡著的隐约山线。城居与山居,陈美娥介于二者之间正如她的传统与现代之间。她一再提及山,却又笑著说自己更爱人。看向橱柜上方两尊雕像中间飞舞的字画。「人是很重要的,」她认真地握紧了拳头,「对人有热情的眼情,你会慈悲,怜悯,」她闪著淸亮神,轻轻地说,「你会温柔。」
于是,我们再次仔细凝视眼前的十个字:「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特约采访|黄馨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