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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消逝的海派文化中心──

「今日世界」敬礼

在没有「两厅院」的时代,「今日世界」的「七厅院」里所曾演出的戏剧、曲艺团体不计其数,从当时的文化环境来看,这类表演场所本来就是国家应该支持的。「今日世界」密集、长期的表演活动堪称大手笔,大概也只有上海帮的魄力,才能不计利害,在没有官方支持的情形下维持一个表演艺术中心、戏曲保存中心与游乐场所的规模与营运。

在没有「两厅院」的时代,「今日世界」的「七厅院」里所曾演出的戏剧、曲艺团体不计其数,从当时的文化环境来看,这类表演场所本来就是国家应该支持的。「今日世界」密集、长期的表演活动堪称大手笔,大概也只有上海帮的魄力,才能不计利害,在没有官方支持的情形下维持一个表演艺术中心、戏曲保存中心与游乐场所的规模与营运。

六〇年代末期西门町的热闹、时髦、有趣,吸引新来乍到的每个外地人,来台北不到西门町等于白来。除了一家接一家的首轮电影院,耸立在峨嵋街黄金地段的「今日世界育乐中心」异军突起,引人入胜。整座大楼占地宽广,一、二楼是今日世界百货公司,三楼是今日乐园,四楼到八楼的五层楼,每天定期演出京剧、歌仔戏、布袋戏、大陆地方戏、话剧……,那个时候一进入「今日世界」仿佛身处上海的十里洋场,处处充满喜庆、喧闹的气氛。

「今日世界」从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十五日开幕,到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二十日结束营业,前后五年,差不多正是我念大学的时期,我一有空、有钱,就从阳明山坐公路局班车到台北,买张票在里面流连半天。我的朋友圈子对逛西门町有志一同,看电影更是一呼百应,但要同游「今日世界」没几人有兴趣。知识靑年没兴趣,却吸引不少中老年商人、劳工朋友、家庭主妇,使这个游乐场经常人潮汹涌,生意好得很。

结合艺文、综艺与娱乐的商场

我那个时候并不觉得它的存有什么値得珍惜之处,如今回想,十分不容易。因为当时台湾电视发展极为迅速,无线电视台已由两家变成三家,电视节目差不多进入每个家庭,严重影响戏院(电影院)的生存。根据当年教育部文化局在一九七〇年七月下旬的一份报吿指出,全台湾七百三十二家戏院五月份停业的就有一百〇一家,而存在的戏院四、五月的收入也较前一年减少百分之四十至八十。文化局估计二、三个月后,停业的戏院当达三百家。戏院、电影业的不景气,使得原先活跃於戏院舞台的戏曲与戏剧团体,甚至色情歌舞团表演空间紧缩,尤其是一向缺乏市场的大陆地方戏(如绍兴戏)在红楼剧场改映电影之后已少有演出机会。「今日世界」的出现不只提供戏曲、曲艺演出,更重要地,它以综艺、娱乐商场形态,拉近戏曲与观众的距离,而非以神圣的艺术、文化名堂展现戏曲「艺术」,在「今日世界」看戏就如到百货公司闲逛、游玩那般悠闲、自由。

虽然当时「复兴中华文化」的口号成天在大城小镇喧嚷,但整个社会除了官方指导式的「文化建设」,尙未感受到太大的文化危机感,民间没有出现太多的文教基金会,顶著基金会「执行长」、艺术团体「艺术总监」头衔的文化人,也不像现在满街跑。虽然如此,「文化」两个字,多少留在民众的潜意识,也还保存在社会生活周边,士农工商各行各业平常不唱高调,也能做些很有「文化」的事。

「今日世界」的表演形态沿袭上海游乐场的经营方式,一九一二年上海的「楼外楼」内有弹词、滩黄、滑稽戏……,而后新世界(1915)、大世界(1917)的规模一个比一个壮观,表演的项目、内容也一家比一家丰富、精采,把戏曲、曲艺结合山水阁楼、新兴游乐(如空中飞船)、商场、餐飮小吃,装饰成最新潮的娱乐空间。台湾的上海帮商人对这样的娱乐形态印象深刻,把成长记忆与商场经营理念结合,台北人才有机会看到上海式游乐场。

「七厅院」胜过「两厅院」

「今日世界」内有七个厅,各有专属的编导与工作人员,安排形形色色的表演,在当时可算全台湾最大型的演出场所,也是规模最大的表演团队。只要买一张入场券(全票十六元、半票八元、学生票十二元),也就是一张电影票的价钱,就可以在「今日世界」的五个楼层走透透。而每个表演厅的前段、中段则属「雅座」,另外售票,让喜好戏曲、歌唱的「高雅」之士花个二、三倍的价钱,便可与人不同,舒舒服服地坐在前段座位当老爷、贵妇。

在七个表演厅中,「麒麟厅」是最固定的京剧表演场所,由周麟昆领导麒麟剧团演出,下午夜晚各一场,数年如一日,始终不变。姜竹华、孙丽虹、周慧如、吴捷世、夏元增等人每天与观众见面,剧目与表演风格走的是海派的路子,《西游记》、《薛家将》这类配合机关布景的连台好戏,与中华路「国军文艺中心」表演呈现不同的京剧类型,让我们这些没有机会看太多京剧的台湾人有相互比较的机会。

「麒麟厅」之外的表演厅节目较常异动,歌仔戏和布袋戏也是「今日世界」的重要演出节目,歌仔戏常安排在「金马厅」演出,杨丽花、赖丽丽、「拱乐社」都曾在此表演。歌仔戏的发展史本来就深受海派京班影响,「今日世界」正好提供歌仔戏与麒麟剧团、越剧团等海派表演的交流机会。布袋戏则安排在「松鹤厅」,这里乃黄海岱、黄俊卿、黄俊雄父子及其徒弟洪连生等五洲园派的天下,剧情光怪陆离,金光一片,走古典路线的艺师(如李天禄)反而少有机会在此献艺。

「松鹤厅」也演大陆地方戏,由不同剧团轮流演出,包括凤麟豫剧团(主要演员张岫云)、中华越剧团(主要演员喇叭花、吴燕丽)、春秋越剧团(主要演员高瑾)、宝华粤剧团(主要演员欧玉龙、吴玉坤)、河北评剧团(王淑芬、张丽珠)、光复江淮业余剧团(张少秋、朱艳芳),皆有固定的老鄕捧场。

除了戏曲,国语话剧、新剧(台语话剧)及滑稽戏偶尔也在「金马厅」演出,有不少著名的舞台演员在此亮相。演出团体包括「北国话剧团」(国语)、「新生话剧团」、「南海话剧团」、「华艺话剧团」(台语)、「蓝海剧团」(国台语混合)。此外,「孔雀厅」是歌厅,当时著名的国语歌手常年在这里演唱,偶尔也穿揷几首当时还不开放的台语歌曲。「银狮厅」常演歌舞综艺杂技,一些著名的大型歌舞团如「艺霞歌舞团」、「三兰歌舞团」等都曾在这里表演,「珊瑚厅」则是安排一些奇幻游戏的游乐场,给不同年龄、生活背景的观众提供更多的选择。

在没有「两厅院」的时代,「今日世界」的「七厅院」里所曾演出的戏剧、曲艺团体不计其数,从当时的文化环境来看,这类表演场所本来就是国家应该支持的。「今日世界」密集、长期的表演活动堪称大手笔,大概也只有上海帮的魄力,才能不计利害,在没有官方支持的情形下维持一个表演艺术中心、戏曲保存中心与游乐场所的规模与营运。如果它成立的时间往后拉十五年,那么,在维护文化资产,提倡艺术文化的标帜下,「今日世界」必然能从相关单位得到丰硕的补助或各种优惠,也有办不完的「薪传计划」或展演活动。可惜,它生不逢辰,独立在西门闹区维持五年。不过,也因为这样,让人对这些机伶的上海商人所拥有的浪漫刮目相看。

今日如何记得「今日世界」?

与以往相比较,政府这几年的确重视国内的艺术文化发展,向来被忽视的戏曲也成为重要文化资产。为了保存、发扬传统戏曲,不但选拔优秀艺人、团体,奖励有功人士,举办各种薪传计划,更兴建国立传统艺术中心、民族音乐中心,几乎所有能做的都做了。然而在快速变迁的现代社会,这些努力总让人感觉事倍功半,而社会大众则习惯把一切责任推给政府,尤其一些受到政府呵护的艺人、剧团动辄责怪政府照顾不周、观众不捧场,更教人有今夕何夕的感慨。相对从前,冲州撞府的剧团、大城小镇的戏院、散落民间的艺人有几人受过政府关爱?

以「今日世界」而言,在西门町建大楼,长年演出,投资不可谓不大,它每天固定演出的戏曲节目,比复兴剧校、三军剧团还多,目前正在加紧脚步筹建的国立传统艺术中心未来的戏曲表演也不见得会超越「今日世界」。三十年前,政府如能重视「今日世界」,免其营业税或给相关优惠,如现在对艺文表演团体的奖励、扶植,每天都在办传统艺术节的「今日世界」成效必然更加可观,对台湾传统文化的影响也更加深远。

一九七三年底「今日世界育乐中心」结束营业,变成单纯的百货公司,几年前西门町一场大火,烧毁了「今日世界百货公司」,也烧毁了台北人的历史记忆,如今大楼经营权易手,「今日世界」原址出现时髦的「诚品」。注意台北「文化地图」、欣赏西门町文化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这里有个「今日世界育乐中心」呢?想想三十年前,再想想现在,我不禁向「今日世界」及它的上海老板──徐伟峰先生、第一企业、万华企业,深深一鞠躬。

 

文字|邱坤良 国立艺术学院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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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刊第七十九期,P.41,《雅之原形与本质的认知》一文中,最后一段倒数第十三行的「静多于舞」,应为「剧多于舞」,特此更正。

2.本刊第八十期,《波罗的海边的蝴蝶》一文中,P.23右栏最后六行,及P.24左栏第一、二行,重复误植赘文,特此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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