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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的戏剧

当西方在大谈戏剧的政治性时,台湾近几年来的政治越来越具戏剧性;尤其是选举的时候,原本的「政治秀」已经变成「政治秀场」。平常看一出戏要花钱买票,政治秀场不但免费还强迫中奖。选举搞出来的秀场虽然免钱,但是很花钱……

当西方在大谈戏剧的政治性时,台湾近几年来的政治越来越具戏剧性;尤其是选举的时候,原本的「政治秀」已经变成「政治秀场」。平常看一出戏要花钱买票,政治秀场不但免费还强迫中奖。选举搞出来的秀场虽然免钱,但是很花钱……

先是社会学家从剧场汲取灵感,藉角色扮演的观念,硏究日常生活的林林总总;尔后剧场从社会学里「表演无所不在」的观察,进而探索表演性等角度,剔析社会百态,以上是西方的现象,但台湾近年来有一个现象,在西方、或第三世界是不容易看到的:独无有偶的选举模式。

当西方在大谈戏剧的政治性时,台湾近几年来的政治越来越具戏剧性;尤其是选举的时候,原本的「政治秀」已经变成「政治秀场」。平常看一出戏要花钱买票,政治秀场不但免费还强迫中奖。选举搞出来的秀场虽然免钱,但是很花钱,以台湾贪汚的情况来看,这个钱终究还是来自我们纳税人的荷包。有点像“Buy now, pay later”的模式,只是利息贵得惊人。

戏剧的隐喩

戏剧讲究隐喩。一棵树可以代表一个家庭,一个家庭可以影射整个社会;一座樱桃园可象征一个国家,也可指涉全世界。一九九八年台湾的选举过程里,不但side show表演味十足(载歌载舞及短剧演出),主秀也披上剧场的戏服,自成一秀。更重要的,主秀的剧场表演还加上隐喩的运用,令人啧啧称奇。

这一次,国民党借用亚瑟国王(King Arthur)所建立的圆桌议会(The Round Table),以表征执政党的民主与其所领导的正义之师。还有,民进党从电影《铁达尼号》取得灵感,自创金达尼号,以标榜它的金字招牌,从台北开到南部;而被夹在圆桌与巨船之间的是没有钱作秀场的新党。但是新党的王建瑄还是应观众要求,扮演了母鸡的角色。与其说他是母鸡,还不如将他看成传统戏剧中的小丑(clown/ham)。整个过程中,他的揷科打诨确实为紧张的选举带来不少喜感的纾缓(comic relief)。

戏剧中的隐喩不但讲究铺呈,还讲究拓展。一棵树的枯萎代表一个家庭的破碎,代表社会的崩解;一座樱桃园的消失象征时代的更替,象征世界的变革。但是,选举中的戏剧隐喩则经不起严格的分析。在国民党的架构里,李总统显然是亚瑟王,而马英久俨若圆桌武士的第一勇士蓝瑟拉爵士(Sir Lancelot)。在传奇故事里,亚瑟王所建立的卡麦拉(Camelot)理想国最后面临瓦解的命运,主要是因为蓝瑟拉爵士爱上了皇后。我们不禁要问,马英久如果爱的不是李总统和他心目中的卡麦拉,他真正爱的是什么?

民进党的金达号更是不堪剔析。在历史事件中或电影里,「永远不沈」的铁达尼号撞上了冰山的一角就沈落海底。金比铁还重,沈得更快;果不其然,金达尼号才开到桃园就碰到阻力而后继无力。戏剧中的小丑偶尔对周遭的现象提出另类看法,但对情节如何发展极少发挥作用。王建瑄小丑式的扮演也落入戏剧的俗套:母鸡带不了小鸡。

声音与愤怒

竞选期间,三方人马相互叫阵,相互指责,被一些观察者认为言之无物,只是「声音与愤怒,毫无意义」(莎翁剧中的一句台词)。此次竞选迸出的激烈对白真的语无伦次,毫无意义。

从某个方面,还真只是声音与愤怒。让我们从「对白」中找出常见的字眼,就可嗅到不断出现的主题(motifs):口水战、抹黑、控吿、反控吿、罗生门、牛肉(议题)……这些陈腔滥调经过媒体反复使用后,变成只是刺耳的杂音。它们教我们新的厚黑学:永远不要认错!当你做错一件事,纵使被逮个正著,并且有录音录影为证,还是不能认错。你还是可以振振有词的说:「这是抹黑!」,说完别忘了去控吿指控你的人。同时,被控吿的人,纵使你真的刻意抹黑,变造证据,也千万不要认错,要马上去按铃反控吿,被反控吿还可以再吿一次,来个反反控吿……(写到这里,突然想到,选举期间的各起控吿案件,不知结果如何,有人在乎吗?)无辜的大众你我,面对一大堆资讯和假资讯,只能摇头兴叹:「唉!罗生门!」,至少表示我们够世故。

语言从来不会毫无意义的。在剧场史大量使用「无意义的语言」始自荒谬剧场,这是他们最大的洞见,也是最大的盲点,号称无意义语言的背后,其实承载著诸多意义。《等待果陀》中的文字游戏即是一例。

竞选中被用滥的「对白」果真只是「声音与愤怒,毫无意义」?不可能。声音的背后是什么?愤怒的背后是什么?台湾多次选举的投票率著实不低。这意味没有公德心的台湾人民深知做为公民的权利与义务?怎么可能?这意味每次选举就到了「国家兴亡」之秋,生死存亡之际。哪这么严重?可是,很多人就是确信如此严重。于一首有关现代启示录的诗中,叶慈如此写道:「最可怕的人激情不已」(翻得不好,原文是“the worst are full of pas-sion”)。激情也好,愤怒也好,我们在其背后感受到一种足以毁灭一切的「仇恨」,这个仇恨有其历史因素,有其经济因素,根深蒂固,不是一句旧的八股词汇如「族群融合」或新的陈腔滥调如「新台湾人」就可以四两拨千金,轻易化解的。

族群与部落

戏剧常常提出问题,较少供给答案;政治常常是供给答案,却引发更多的问题。台湾的选举为何有如此浓烈的剧场化的冲动?这不是「后现代媚俗现象」就足以解释的。或许,剧场可提供某些解答,剧场考古学家认为,戏剧源自原始部落的宗教模式。或许,剧场化的现象正表示台湾还很(或愈趋)原始。据此,族群其实就是部落。我们可能有现代的科技及后现代的时髦,只要政治是台湾的全民宗教,部落的色彩还是很浓厚的。

 

文字|纪蔚然  师大英语系副教授、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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