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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德斯妻子(Donata Wenders)摄下的珍贵画面。库德与飞列。(Donata Wenders 摄)
名家访谈 名家访谈

库德的音乐时光隧道(上)

在哈瓦那专访Ry Cooder

别人冠给库德头衔不嫌少。吉他手、电影配乐作者、摇滚/民谣歌者、蓝调乐人、制作人……。早年他额束发带,领口敞开的「吉他王子」样,到电影配乐的绮丽云雾,到「世界音乐制作人」的新职衔……对库德来说,他都只在做一件事情,弹吉他或与人对弹。

别人冠给库德头衔不嫌少。吉他手、电影配乐作者、摇滚/民谣歌者、蓝调乐人、制作人……。早年他额束发带,领口敞开的「吉他王子」样,到电影配乐的绮丽云雾,到「世界音乐制作人」的新职衔……对库德来说,他都只在做一件事情,弹吉他或与人对弹。

九八年春天,往阿姆斯特丹路上,仍质疑著库德(Ry Cooder)在这些古巴老乐人中的位置。直到卡列剧院被掌声、踏步声震碎的〝BVSC〞夜(注1),见到库德与儿子华卿(Joachim Cooder)老鼠般滑进滑出舞台的背景。库德安静地坐在古巴乐人的背后,低著头,拨弄吉他……。对于库德才多了一份崇敬。总以为他也是那般霸道的西方制作人,在他人文化中掘宝,涂饰在自己的身上。

正当西方乐评回顾摇滚乐八〇年代末支撑起的另一种、无法以一词概括乐风的「世界音乐」十年史,祭出的白人音乐鼻祖,除了主流的彼特.盖博尔(Peter Gabriel)及保罗.赛门(Paul Simon)外,就是库德。而库德是唯一被乐评以满篇词句扬颂的一位。但库德不以此为傲,他不喜欢别人称他「世界音乐制作人」,他对美国以外的音乐文化的兴趣也非始于八〇年代。早在「世界音乐」一词在音乐市场成形前,七〇年代的库德就与琉球、夏威夷、墨西哥乐人合作。只是那时没人在乎哪里是琉球。也就是说,库德始终如一;不过到了九〇年代,那样的跨地域合作,却足以拿大奖。(注2)

西方有乐评那么说:库德跟赛门最大的不同是,库德把荣耀归于合作的乐人,而赛门没有。虽然赛门对乐人也很好,不吝啬酬劳,但你却只能在唱片的一个小角落找到合作乐人的名字……。想想Ladysmith Black Mambazo的专辑与赛门的Graceland有没有很大的差异?库德不是伟人,但我服他敢说:「他们(指古巴乐人)不需要我,就已是最好的了。我只是喜欢参与他们……」

九九年春天。我如愿到了古巴,如愿见证了革命后四十年的古巴,如愿见到库德从未保留地称颂的古巴老乐人,如愿参加了温德斯电影的首映,如愿与库德碰面,证实他是个値得尊敬的乐人。虽然库德总说自己不擅言辞,但因为他直率,不婉转的辞句,总能把古巴、越南的乐人故事,说得简单,说得好听。

哈瓦那Hotel Nacional里,身形宽硕的库德,套上松垮的夏威夷衫,瘫在于他过窄的藤椅上,认真地翻弄我送给他自己的制作,专注地听我解释音乐的由来。我明白,因为他对音乐,以及音乐背后的人从未减少的热诚,才能做出好的音乐。访问才开始,库德怕我手酸,很快地从我手中抓过麦克风。读过一篇称他为Mr. Grumpy(暴燥先生)的英国评论,文中提及《记忆哈瓦那》录完后,库德特地提醒英国唱片公司的执行制作尼克(Nick Gold),只需将他的名字列入乐手之列,不要在专辑封面出现他的名字,尽量将荣誉留给古巴乐人……。

在古巴革命四十年的欢贺尾声,我才终于将库德的访问忠实地整理成文字:

有「艺」乐人,与众不同

在你到古巴之前,你对这些古巴乐人有怎样的期待?

没有特别期待什么,只想试著做些串连。这样的音乐在过去,已有许多好的录音留下,所以,没有再创新机的可能,只是借此跟老乐人相聚,希望有好的乐声能出现,听听他们的声音。这些乐人已老,要找到他们不易,录专辑不过是一个让大伙聚在一块的好借口。当然,如果你说,我来拜访伊布拉印(Ibrahim Ferrer)或孔拜(Compay Segundo),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你说,我们来录音,弄个计划,试著做些什么,乐人多少能明白那样事情的本质,同时他们也很习惯那样的念头。虽然这些老乐人中有些多年未有演出,但他们仍淸楚,「你录专辑,我来参与」,那是一个明白的开始,然后便能很快地进入正轨,好的乐声渐而产生。

正如我先前所说,这些乐人在这里早已留有许多美好的录音,我只需想如何将这些不同的乐人组合,整合在一起,做些什么。因为,就风格上而言,鲁本.贡札雷兹(Ruben Gonzalez)不会跟孔拜一起演出,他们也从未一起演出过,因为古巴向来有风格上的分野。专辑中的艾力亚德(Elia des Ochoa)过去也不会跟卡巧(Cach aito)一起,因此,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目前仍活著的,为数不多的老乐人,聚在一起,看看能做些什么。

作为专辑的制作人,那是否是最困难的部分?

事实上,并不是那么困难,因为他们太好了,你只需要等著听就行了。他们会千万首歌,你只需选出其中一些。我听过其中的一些歌曲,有些则完全没听过,所以,我静心地等。偶尔,我也会提议我知道的古巴歌谣,他们会说:「不要,我们不太喜欢那首……。」好,没关系,下一首……下一首,他们会说:「这首好,我们来玩这首。」

他们会以某个版本做演出方向的指标,彼此也会起争执,「不是那样,是这样……」,古巴人素好争执,他们凡事均争,但因为孔拜是最年长的一位,最受尊敬,因此当他说:「Incorrecto!(西语:不正确之意,库德模仿孔拜低沉的声音),你们得这么做!」,没得争了,「我知道怎么做才对。」……他是年纪最长的大师,也是能使专辑变得不同的人,他有那样的知识使一切变得与众不同;否则,像这样一张民乐风格的专辑,可以是单调,听来无趣的。就算好听,又如何。所以我们需要大师,让这张专辑听来不同,因为他们有「艺」,而一般乐人多数没有,所以他们显得不同。不难,也不易,当那么多才情高的乐人同聚一室,你不能失败,我猜……,但也有可能失败,不过我们没有。谢天谢地。

但你有想过专辑会如此成功吗?

从没想过。做完一张专辑,告诉自己,终于做得差不多了,整个过程美好,希望大家能有缘再聚,等等……。专辑一发行,突然间,事情发生了,大家喜欢它,专辑非常成功,相对地,这样的乐风也受到喜爱,出人意料,没人预到会有这样的成功。虽然,我已见识到全世界的古巴热,那或多或少也促成专辑的成功,不全然是专辑本身……专辑这么多,这张跟那张有多大不同,并非那么显见;媒体先对古巴产生兴趣,然后专辑才有机会接触到较大的群众,因为有更多人循著媒体的报导知道古巴。

是否能比较这张专辑的制作与之前Talking Timbuktu及A Meeting by the River两张制作,在经验上的差异?

非常不同。那两张是二重奏的专辑,我分别跟巴特(V. M. Bhatt)、阿里法可(Ali Farka Toure)只是坐下来弹奏,基本上,是弹奏他们的作品,两张都是很类似的作法:但跟一群乐人共处一室则不同,当你有一屋子的乐人,有各样的想法、能量与才华,巨大的,像个军队。如果只有两个人,比较……(思考了一下),阿里法可有自己写的歌,然后我们一起演奏,巴特有他想要弹的旋律,我们一起玩,一首接一首,规模很小;一屋子乐人凑在一起,就完全不同了,很刺激。

我得说,你心理明白能做些不同的东西,或更多不同的东西,某些方向更有趣的东西,因为素材更多。加上,我们是在古巴,不似先前两张专辑,我人不在非洲,也不在印度,只是在某处某个录音室录音。但这张专辑,我们在古巴,我们在这音乐的土地上,我们在这些乐人的地方,这里的录音室很有历史,许多古巴专辑在那灌录,所以更真实。非常不同的经验,两者都好。

你是否会认为,这张专辑若不是由你担纲制作,会有不同的结果?

我不晓得。下一个人会做不同的事。不论谁做,都应该懂得如何将此事做好。做这样的工作,我有些经验,我从事制作已久,淸楚如何做这样的工作,你不能走进录音室里,劈头就说:「嘿!我们来录张漂亮的专辑吧。」你不能那么做,得要有一定的常识来做这事。今天,有很多人从美国、法国、各处来古巴,每个人都想制作古巴专辑,所以,突然之间古巴变得非常热闹,我们也期待他人的作品,他们会做出不同的东西。

在阿姆斯特丹演唱会,我注意到……

(惊讶)你在场吗?

是啊!

啊……!

我注意到你试图将自己藏在乐团的背后……

没错。我喜欢坐在后面,那是个合宜的位置。

所以我猜想,你必定有自己的一套制作哲理或道德,尤其当你跟来自不同文化的乐人合作时……

是的。尤其是跟这样的一群乐人合作,大师级、受人敬重的乐人,你能做的只是去呈现他们,而非主导一切。他们不需要我,就已是最好的了,但我喜欢参与他们,我喜欢跟我儿子坐在乐团的背后,参与节奏,那是最好的位置,听到很棒的乐声,我们傍著鼓手,前面则是一排独奏者,那是能为他们做点事的最合宜的方式。无论如何,对我而言那是正确的态度。

音乐超离政治、语言、刻板宣传

整个制作计划中,最困难的是什么?一定有些什么困难。

面对媒体的访问最困难,因为,做音乐时不需要太多语言,只要去做就行了,乐人玩他们的音乐,各尽其责。但当他们(媒体)问很多的问题时,你想了又想,然后得编出一些话来说,跟做音乐完全不同的经验,那不是我所擅长。我想,我做唱片,那是我个人小小的领域,就像有人拍电影,有人写文章,但因为这张专辑有了出人意料的成功,人们便开始好奇。还好,我乐于见到世界对这块土地上显现的兴趣,因为这里长久被遣忘,被忽视,那不是件好事,我们希望人人能了解他们(古巴人)的生活,我想,那很重要,特别是世界上仍有那么多人对古巴持有敌意,但不是每个人,也不是我,而是一些国家或政府。这些报导应有益于让古巴人呈现他们真实的一面,看见他们,你怎么还可能怕他们。

你初次跟这些古巴乐人在录音室以及他们日常生活中接触时,是怎样的情况?

在录音室与这些人碰面,彼此明白个人的职份。乐人大都近似,他们倾向相同,所以他们也都淸楚在录音室里做什么。我们坐下,各自拿出自己……的乐器演奏,很快地进入状况。有些时候,跟某些人在一起,也可能碰撞不出火花,无法产生默契,我也遇过不少那样的状况。当然,也因为古巴人很大方,他们乐于与人分享他们所有,那很重要,如果没有他们的大方,如果他们很封闭,便不得其门而入,什么也做不出来,想都别想,我有过那样反面的经验。

通常属于好的经验,是欣然接受,乐于分享,痛快地一起做些什么。我正与一位河内的乐人共同录制专辑,他就是那样的人,那些(古巴)老乐人亦是如此,或者,(美国)政府曾仇视古巴,他们必定也在记恨,其实不然。音乐的另一个优势是,迅速地反映我先前所说的良好关系,因为音乐在某种程度上超离政治、超离语言、超离刻板宣传,所以较容易掌握,我不愿做政客,对我来说,那是很难,超难的工作,诡异的工作。音乐,我了解,是容易得多的事。

你是否到过乐人家中拜访他们?

有的。不过,我得说明,在这里工作,我们非常努力,工作时间很长,因为没有太多的时间,所以必须很有效率地工作,不停不停地工作,因为你不能说:「我们赶快把专辑录好。」必须深入,像掘一口井一样,往下挖,往下挖,往下挖,水在地底的某处,那需要时间。

剩下不多的时间,我们在乐人的家中度过,现在,我们都成为朋友了,彼此了解。大家都对我儿子非常好,像现在,他正要往一位乐人家学崩歌鼓(bongo),他们教他更多技巧,很美的事。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人生经验,他还年轻,跟这些乐人在一起学习很重要,像一所学校,一所好学校。(待续)

注:

1.BVSC指的是Buena Vista Social Club。原为革命前哈瓦那市郊的一个会员制俱乐部。库德在一九九六年至古巴与古巴四代老乐人合录专辑,专辑以哈瓦那二〇──五〇年代的经典颂乐为主要曲风,为纪念哈瓦那音乐的黄金年代,专辑以及Buena Vista Social Club为名。一九九七年专辑做全世界发行,出乎意料地大受欢迎。一九九八年,二十几位参与专辑录音的原班老乐人,在阿姆斯特丹的卡列剧院,做全世界唯一全员到齐的两场演出。

2.库德参与制作的A Meeting by the River及Talking Timbuktu,分别得到两届的葛莱美世界音乐奖。Buena Vista Social Club则得到九八年的葛莱美拉美音乐奖。

 

文字|钟适芳  音乐制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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