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总监纪.达梅以丝路的地域槪念,沿路亲自拜访了从日本一直到伊拉克,甚至荷兰的舞团。来自东亚及印度的舞团深受佛教儒教的影响,让整个舞蹈节弥漫在宗教性灵的氛围当中。
继一九九八年法国亚维农艺术节,台湾的八个表演团集体跃上国际舞台后,千禧年九月八日至三十日在法国中部举办的里昂(Lyon)双年国际舞蹈节,又再次将世界舞坛的焦点集中在台湾舞蹈家身上。在舞蹈节闭幕记者会上,艺术总监纪.达梅(Guy Darmet)表示,台湾的五个节目就吸引了整个舞蹈节百分之二十七的观众,水准高得惊人。而在主办单位所颁的奖项当中,台湾团体又囊括了重要的大奖,如最佳编导奖(林怀民)、舞评家奖(汉唐乐府)及最受观众喜爱奖(无垢舞蹈剧场与优剧场并列)。能在聚集了来自十三个国家团体的舞蹈节中脱颖而出,显示台湾目前正处于长久辛苦累积后的高峰期。
里昂舞蹈节的由来
里昂,这个仅次于巴黎的法国第二大城,因金融等服务业而富裕。—九八四年,又因为当地新建的剧场「舞蹈之家」艺术总监纪.达梅推出首届的「里昂双年舞蹈节」,而将该地提升为国际舞蹈重镇。前几届,先探讨法国、德国等欧美现代舞重要团体及人物。一九九〇年,舞蹈节改以特定区域为目标,推出以美国为主题的节目,随后第五届(1992)针对西班牙时,又配合该主题,增设周末沿街大游行。由于广受观众欢迎,游行延续到第六届的非洲、第七届的巴西、第八届的地中海区,以及本届的亚洲主题──「丝路」。从数据上来看,今年受邀团体多达三十二团,分别在十七个场地演出了一百二十余场,并且吸引了来自二十六国的两百五十位记者及高达八万人的观众。再配合上夜间舞会、摄影展、系列电影等周边活动,规模之庞大,实属一项难得的舞蹈盛会。
提到丝路,就会想起从东亚,穿越中亚、中东、到欧洲的不同文化族群。纪.达梅在访谈中表示,他以此地域的概念,在十个月内,以每月两周的时间沿著丝路的国家,亲自拜访了日本、韩国、中港台、蒙古、泰国、印度、乌兹别克斯坦、克罗埃西亚、叙利亚、伊拉克、甚至荷兰和法国里昂地区的舞团。例如到台湾时,他参观了许多当代舞团,但由于必须有所选择,因此仅邀了云门舞集、汉唐乐府、无垢舞蹈剧场、优剧场,以及为艺术节大游行以舞龙起舞的国立台湾戏专综艺团。
其实里昂也是欧洲产丝的中心。虽然产量不及中国,但却是法国精致服装界丝织品的重要来源。可见舞蹈节在命名时,都费心了不少心思,提出一个符合引进的国外团体,以及当地里昂的特色。例如下一届年主题「阳光、海盐、南半球」,除了针对拉丁美洲的南美风情以外,也同时代表里昂相对于法国北部,属于较富南方近海的文化特色,这点値得提供给国内筹划艺术节者作为借镜。
宗教与性灵的特色
由于这届舞蹈节的演出团体,以来自东亚及印度的舞团占大多数,而这些文化又深受佛教儒教的影响,于是整个舞蹈节便沉浸在宗教性灵的氛围当中。以云门舞集的《流浪者之歌》为例,其创作灵感源自佛陀寻求解脱的赫曼.赫塞同名小说,舞台上并始终伫立了一名身著袈裟的表演者(王荣裕饰),虽然音乐源自乔治亚国的民歌,但气势雄伟,连印度的舞评家看了都极为感动。林丽珍的新作《花神祭》探讨宇宙四季的生死轮回及男女阴阳气质的对比,又由于其神秘气氛的剧场设计,以及结尾颂念的佛经,似乎传达了一种来自异国的情调,法国观众相当喜爱。优剧场演出的《听海之心》,也同样彰显一种追求心灵平静的专注与执著。而韩国「舞蹈教母」金梅子编的《天眼》,也借由传统韩国的巫舞,期盼为人们重新开启乍见心灵的光明面。
相较之下,来自日本的团体,就将传统与现代分得较明显,不是正宗的歌舞伎,就是相当西化的现代舞技巧。后者包括多半时间居住在德国,已和法兰克福芭蕾合作数年的勅史川原三郎,以及透过日本与法国文化机构的艺术家交流计划培植出来的年轻一代舞者。其中来自京都的「单色马戏团」(Monochrome Circus)舞团,借由目前普遍于欧美的接触即兴和极简的舞蹈语汇,表现出当代日本年轻人的心声。其艺术总监Kosei Sakamoto的作品《天空》,虽然只是一支独舞,却将独自旅行的寂寞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而舞蹈节临时追加的节目《绿丝》,则是法国前卫即兴乐团「一月三十二」(32 janvier)与日本舞者Kota Yamazaki等人的新合作,配上现场的装置艺术,产生逗趣的效果。
亚洲舞团大汇演
舞蹈节当中,团数较多的其他国家还有中国大陆(含香港特区)、印度、和地主国法国。香港现代舞鼻祖「城市当代舞团」,推出黎海宁以谭盾同名歌剧而编的作品《九歌》。这个包含中港台及来自东南亚华侨舞者的舞团,表现出华人当代都会生活的焦虑及切割感。而属于小剧场形式的编舞家兼舞者杨春江,透过投影等特殊视觉效果,将独舞变化出与另一个自己的双人舞。其中全裸的尝试,挑战了观众去面对裸体表演者的自在与否,以及性别认同等议题。
艺术制作多少反映出国家的经济基础。来自大陆的北京现代舞团,甚至上海市大学生艺术团,由于均为新成立的团体,风格不定,并且为鼓励创作,推出许多学生作品,因此相对于台湾团体的大制作,显得较不成熟。不过北京现代舞团近来在曹诚渊(即香港城市当代舞团创始人)的带领之下,重新改革,舞者潜力雄厚,前途可望。
印度团体当中,选择走现代路线的布米卡(Bhoomika)创作性舞蹈剧场,难掩自己的缺点,演出者肢体训练不够,创作的构想及执行也太过简略。能在国际舞台上脱颖而出的还是其历史悠久的古典舞,如北印度奥迪丝(Odissi)舞的专家玛达微.玛嘉(Madhavi Mudgal)邀集师父与姪女一起演出的节目《三代同堂》。
法国舞蹈家对丝路主题的回应
地主法国,这次也委托颇富盛名的编舞家尙-克劳德.加洛塔(Jean-Claude Gallota)按丝路的主题新编了《马可孛罗的眼泪》。由于该作品演出档期较早,笔者无缘观赏,但一般评价多表示没有他早期的作品耀眼。另一位法国编舞家克莉丝汀.布雷兹(Christiane Blaise),同样以丝为主题,探讨该质料亮丽却同时脆弱的一体两面特质。整体编舞构思没有特别新颖之处,但却让舞者的个别特色得以在台上发挥,包括来自台湾的留英舞者郑莉莉。
舞蹈节除了以国家为单位的演出,也因为受到早期丝路有著促进文化交流功能的启发,推出一些跨文化的节目。除了上述的日、法合作之外,另一项较引起注目的,就是结合印度卡踏(kathak)舞以及源自黑人街舞hip-hop的团体Accrorap。这项实验値得肯定,双方的艺术家,包括法籍阿尔及利亚裔的艺术总监Kader Attou、以及旅法的印度舞者等,都保持相当包容的胸襟,甚至年龄层明显下降的观众群,也看得非常开心,于演出结束后上台与表演者一同竞舞。可惜双方舞者仅将彼此的舞蹈类别同台呈现,而缺乏互相融入的成分,因此这种创举应该还有继续发展的空间,値得研究。
剧场以外的周边活动
除了剧场以外的演出,舞蹈节还积极将舞蹈带入社区,深入栽培舞蹈观众。安排在周日(九月十七日)的大游行,就吸引了三十五万的观众。而演出的队伍多是被指派的艺术家与里昂各个社区(甚至低收入的新移民区)的一般居民,经过数个月所排练的成果;无论小孩或中年妇女,每个演出者的投入与自信,以及服装设计上所花费的心思,都令人动容。
此外,当天上午,舞蹈节也在历史悠久的天主教教堂,为艺术家举办一场弥撒,并邀请泰国的舞者及一名法国的舞蹈家,在教堂里起舞。若熟知早期教会将舞蹈视为异教徒的膜拜活动,并将之禁止的历史的人,就可以感受到这项活动的重大意义。由于教堂位于里昂的古迹保留区内,周末上午又有假日市场,吸引不少观光客。从商业的角度来看,舞蹈节亦考量了与当地观光事业的结合的可能性,对双方多有助益。
舞蹈节也安排了指导云门舞集和优剧场的太极导引老师熊卫,在广场上教导太极。虽然不巧下了雨,但法国学员的热忱并没受到影响。现场虽然也提供了翻译,但太极动作难以用法文说明清楚,但参与者仍然仔细模拟示范者的动作,设法从中捉摸东方武术的奥妙。
而由于电影的发明者卢米埃(Lumiere)和《小王子》的作者圣修伯里一样,都是里昂人,所以当地的卢米埃电影学院,也同时举办张艺谋等东方导演的电影展。而来在台湾的影片,如刚获坎城影展大奖的杨德昌作品《一一》,及李安的武侠片《卧虎藏龙》,也同时在里昂院线上映,并吸引不少观众。可见想了解东方文化的法国人,除了透过舞蹈,也借机接触其他艺术类别。
筹备完善 交流成功
虽然整个舞蹈节架构庞大,事情繁琐,但由于工作人员专的业素养及乐观积极的心态,使得这项为期二十四天的盛会能够顺利完成。透过此舞蹈盛会聚集在里昂的相关人士(包括编舞家、专业舞者、舞评家、节目策划人、制作人、政府官员、企业赞助者等),也借此机会彼此观摩与交流。
由于开销庞大(总预算三千万法郎),舞蹈节必须与多国政府与民间的赞助单位合作,若因此碰触到敏感议题时(如两岸正式名称)必须设法解决。例如往年节目单都以国名为标题,但这次由于有中港台的特殊情况,所以改用都市(台北、北京等)的名称来区分。纪.达梅甚至在记者会上表示,舞蹈节是以艺术为出发点,不会受政治的干涉,更不会因恐吓威胁而放弃台湾的参与;更何况非常令人骄傲的,台湾团体优越表现。
其实这次舞蹈节,台湾团体之所以能脱颖而出,除了舞团自身长久的努力,发展出获得国外青睐的美学风格之外,国内经济的稳定,以及政府政策的配合,也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例如舞蹈节期间,文建会主委陈郁秀亲自造访,慰劳舞蹈节及台湾舞团人员,而巴黎文化中心更在里昂设立临时办事处,并为五个台湾的团体合出一本专刊,加强宣导,引起外国人士的注目。或许,下一步应该重新评估往后如何在不受其他条件的阻碍下,再次成功输出台湾舞蹈。毕竟在这种国际性的艺术盛会,国与国的竞争更为明显,本地文化的特色也更値得彰显。
文字|林亚婷 美国加州大学河滨分校舞蹈博士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