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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无伴奏?(林铄齐 摄)
音乐

什么是无伴奏?

威斯佩维使用现代的持弓方式,不过运弓则仿照巴洛克时代风格。这样的处理并非威斯佩维首创,然加上威斯佩维的断句与呼吸,对习于传统的听者形成非常强硬的挑战,套用台湾最流行的新闻术语,就是观众反应呈现「两极化」(extreme)。

威斯佩维使用现代的持弓方式,不过运弓则仿照巴洛克时代风格。这样的处理并非威斯佩维首创,然加上威斯佩维的断句与呼吸,对习于传统的听者形成非常强硬的挑战,套用台湾最流行的新闻术语,就是观众反应呈现「两极化」(extreme)。

威斯佩维的大提琴无伴奏

12月16日

国家演奏厅

想像力浩瀚无边,演奏家所在意的,是执行的结果与理想是否相符。人的品味往往依时间甚至情绪环境而有所不同的形貌,我们很难确知,到底巴洛克时代的音乐美取向与历经数个世纪经过大众的喜好萃取所剩的巴赫的音乐能不能代表该时代的意义。这所牵涉的是围绕著「正典」与「传统」的议题。

艺术家的创作意图在传达自己的意念,巴洛克时代的演奏者到底是乐匠或是法力无边的音乐魔术师,倒无个定论;到今天,我们有史塔克的巴赫无伴奏、马友友的巴赫无伴奏、傅尼叶的巴赫无伴奏,还有威斯佩维的巴赫无伴奏。我们且先不提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运弓、音色、断句等等议题,坐在昏暗的演奏厅中,令人不禁自问:「无伴奏乐曲的意义为何?」

也许这就是这场音乐会的独奏者所希望发掘的议题。我们在一场音乐会中,听到许许多多的音色、运弓断句的语法,种种在弦乐器上非常艰难的技术都因为演奏者对于乐曲的安排而活灵活现。

用肢体讲述乐句

所谓「无伴奏」,我们所指的大体是没有钢琴作为助奏乐器,没有钢琴所能营造的丰厚和声或足以相对建构的对旋律声部,独奏乐器必须自体支撑,好比是单口相声。单口相声一人「饰」多角,而无伴奏器乐曲则一人「释」多声,「诠释」多声,因之在愈来愈复杂的无伴奏乐曲中,赋格、对唱、双音与和声就不仅仅是一种展技,还是乐曲赖以维系延续的音乐质素。

有目共睹,威斯佩维非常讲究呼吸,他更清楚如何使用自己的肢体讲述所需的乐句,他的肢体协调控制能力绝不亚于任何一位技艺超卓的舞者。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演奏「貌似」挥洒情绪至临界的高大宜时没有失去理智的迹象,情绪与情感的分野亦掌握得宜。

让我们再回到巴赫无伴奏组曲的议题上。

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之于大提琴曲目的地位,或者可以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之于钢琴奏作品、贝多芬九大交响曲之于管弦乐团曲目来比拟;虽然巴赫这六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重见天日不过近百年之事,其意义与作用却可使大提琴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数十年来,多少大提琴演奏家戮力研究、编指法、修弓法,其诠释就在时代美感与个人品味中晃荡,加上演奏技术各有千秋,人类此音乐作品上留下杂沓足迹,令人玩味。

末音的「内缩」印象

先前提到威斯佩维在运弓上的尝试,指的是他使用现代的持弓方式,不过运弓则仿照巴洛克时代风格。这样的处理并非威斯佩维首创,然加上威斯佩维的断句与呼吸,对习于传统的听者形成非常强硬的挑战,在听众中有不少的赞誉夹杂著不少的惊异,尤以演奏大提琴者反应更加不同,套用台湾最流行的新闻术语,就是观众反应呈现「两极化」(extreme)。

大家都明白,不习惯并不等于不好。事实上,除了巴赫之外,雷格与高大宜的大提琴奏鸣曲不仅仅是近年来台湾音乐会上难得一见的曲目,也是世界上现场大提琴演奏会少见的组合;因之所谓的「印象」还是来自于唱片,不一定是来自于自身对于乐曲的体现与了解,因此「不习惯」可能还是来自「不了解」。威斯佩维在台北所使用的是现代大提琴与钢弦(也有可能是肠线外缠铝的弦),在演奏厅中弦的共鸣显得相当漂亮,有一种天鹅绒一般的柔滑,不过在笔者的位置听来,乐句收尾的末音不时令人有一种「内缩」的感觉,这或许是演奏者的特殊处理,也是整个巴赫组曲中以及安可曲所演奏的另一舞曲中令人费解的一点。演奏厅在空厅与坐满观众时的音响有相当的差异,不过这是所有大空间必有的情况,演奏厅唯一与其他容纳近四百观众的音乐厅有所别之处,在于其舞台的纵深相当短浅,放上一部宽约二百零五公分的Steinway D 274公分长演奏型钢琴,舞台已经略显局促;在这样的音乐厅演出老实说令演出者压力相当大,因为距离观众相当近,舞台也不高,台上的演出赤裸地无可掩饰,因之那收束的尾音短得令人费解。不过观众席所有的声音亦「一五一十」地传到舞台上,考虑此因素,就令人相当同情必须于近在眼前、不停的咳嗽中演奏完上半场的威斯佩维。

中规中矩的雷格

而这一小插曲亦体现威斯佩维处理呼吸的功力,他的巴赫“Sarabande”舞曲沉静美丽,呼吸长而广,并且不影响运弓的肢体部分,可见他的背、颈相当放松而躯干的控制力非常严谨。“Menuet”的段落对比性鲜明,娇媚处有如春花绽放,非常有趣,“Gigue”舞曲些许乐句稍显局促,末音被「吞食」的情形仍旧存在,但整体而言其呼吸与断句是整个组曲最佳。雷格(Max Reger)的组曲复杂程度非常人能意会,他的创作理念以上承巴赫、贝多芬大师的志业为一己之天命;这位具有哲学以及医学博士头衔的作曲家以试探演奏者、乐器、以及欣赏者的能力极限闻名,他的钢琴谱属于「黑线千万条」、他的音乐美在「有声胜无声」,他相信音乐家的职志在超凡脱俗的作曲家直接以作品的繁复删去耳朵不够灵敏手指不够快速的演奏者,将他的作品留给屈指可数的超能演奏家。也因此,威斯佩维当晚的演出或许有令人感到生疏之处,因为雷格的音乐诉诸严肃的听觉,在纵与横的铺陈纠葛中,听者如身在哲学讲座课上,大约唯能学习,抱著被撼动的期望而来也许要失望而归。当晚威斯佩维的雷格中规中矩,描绘作曲家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设计,这首组曲完成于雷格辞世前,雷格自己认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作品,但相当具有教育意义;威斯佩维的演出很能传达作曲家的坚持与期待,其中当然有威斯佩维从巴赫无伴奏组曲就已经展现的非常个人的音乐直观,但这种犀利如雷射般的精准诠释理念正是演奏这样的乐曲最为重要的特质之一。

兼有洞察力与热情

威斯佩维的演奏能力不但在弦乐独奏家中相当少见,他的诠释能力更使其在现今的音乐界占有独特的地位,此非溢美之词。威斯佩维也并非全能型的大提琴家,但是他兼有洞察力与热情,这就是相当珍贵的个人特质的组合。高大宜无伴奏大提琴奏鸣曲显然是威斯佩维最能体现的一宗。自许肩挑匈牙利文化复兴之重责的高大宜以学者之姿谱下这阙威力无穷的传世名曲,我们在谱里音间听到高大宜的真性情,与坚实的学术语言。从音乐诠释方向来观察,威斯佩维的特质与高大宜相当契合,无论如何细小的动作、如何微弱的声音──如控制易互相干扰共鸣的弦,这就可以见得他左手的功夫与对于声音的严格要求;细心倾听回荡在音乐厅中也许大多数听者稍不用心便足以忽略的细致回音。在这种对于声响的要求中,威斯佩维仍相当清楚地呈现奏鸣曲的体例架构,呈现「其来有自」的诠释,这样的诠释又受到演奏家的热情的支撑而足以引起观众的共鸣,这是像威斯佩维这一类的演奏家最感动人之处。高大宜曾在文集中写道:「我是诗人,也是老师。我是挖掘宝藏的工作者,同时是个砌砖匠、水泥工、医生。只要国家需要我,作任何事我都愿意」。高大宜自许点悟普罗大众听觉智能,威斯佩维则成功地实现作曲家所写下的泛音设计,他并没有忽略乐曲本身的情绪张力与戏剧感的营造种种显而易见、容易抓住听者的质素,但他更没有忘记享受作曲家所设计的音声之美,挖掘出许多美丽的泛响以飨听者──这就是高超的演奏技术与深刻的读谱能力结合的成功典范,我们在高大宜奏鸣曲中听到一种淋漓尽致全心全力奉献给音乐的演出。

稳健走自己的路

威斯佩维的演奏具有大师风范却毫无超级巨星的姿态,他在音乐中如鱼得水,演奏时眉飞色舞,走路的姿态却异常谦逊;看他的访谈可体会他对于大提琴这个乐器深刻的用心,从乐器面、音乐风格语言、演奏技巧面……皆能侃侃而谈毫无浮夸之语,可以见得他沉潜乐界,跨洲寻求良师的用功。

如同Fanfare杂志所言「稳健地走出属于自己的路」,威斯佩维的专业生涯发展在最近一年内达到相当的突破,他现在与马友友、王健等同属一英国经纪公司Askonas Holt,也取得愈来愈多与著名指挥家合作的合约,这在追逐新鲜年轻的古典音乐市场中实属异数。细数威斯佩维所获得的也许缺少大众熟悉的奖项,但在世界上充满各种「浑身是劲」型的大赛得主之际,希望威斯佩维能一路走来始终如一,在大提琴上继续孤独而珍贵的努力。

 

文字|颜华容 莫斯科国立音乐院钢琴演奏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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