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兴表演剧场是从即兴创作衍生的一种戏剧形式,虽然自由但并非天马行空乱演,早已发展出多采多姿的游戏规则。在今年的第三届柏林国际即兴表演艺术节中,来自九个国家的十个表演团体,或独秀或同台飙戏,接收观众当场丢出的题目,挑战演员的本事极限,呈现娱乐性极高的演出。
相信一般人对「即兴」这个概念并不陌生。简单来说,就是未经事先构思、设计或协定好的演练,随兴为之而无中生有的创作,这也可以说是创作者在完成作品之前的「草稿」。对表演艺术而言,自由的即兴演出难免容易流于粗制滥造,乍看之下似乎不登大雅之堂,然而,不论是什么剧或哪出戏,多多少少都是先在即兴排演中寻找戏剧动力,撷取其中的精华加以修饰、重新演练,才将成品呈现给观众。所以,即兴其实是所有戏剧与角色形成的根本、艺术的创作「原料」。
演员主导、挑战性高
不过,笔者在此要介绍的是从单纯即兴创作衍生的一种戏剧形式──即兴表演剧场(Improvisation Theater)。随兴的演出不再只是幕后排戏的方式,而是从创作「原料」的角色抽离,自树一格成为正式的演出节目。即兴表演虽然自由,却不是天马行空、随随便便地乱演。这个戏剧形式早已发展出多采多姿的游戏规则;其中最基本的原则在于由观众当场决定演出的题材,演员既没有剧本可以依循,也没有导演给予任何指示或调派,自然演员之间的对戏也无法事先排练,只能搬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临场发明台词和无中生有的对话,甚至唱歌、跳舞等等全在当下即时(live)呈现给观众。可想而知,随著每次观众的不同,演员被指派的「任务」也不一样;不管观众还是演员,谁都无法预期当晚会演出什么,所以每场演出对双方都是意想不到、处处惊奇的「第一次」。
尽管演员无法预知当晚的演出内容,却不表示演员全然无须准备;反之,与一般话剧相较之下,即兴表演对演员的挑战特别高。演员不但得学各种不同的剧种如音乐剧、歌剧与默剧等等,还得有一些音乐素养;不管是摇滚、爵士,还是饶舌歌、流行歌、Funk与HipHop等等,唯有平时清楚乐种之间不同的特性,才能临场抓住诀窍、模拟其曲调,而应观众要求高歌一番。除此之外,即兴训练的主要目的更在于促进演员的应变能力,提升团员间的默契,使临场对戏与互动达到某种程度的共识。因此,透过即兴表演训练可以让个人在游戏中开发自我潜能,培养团队精神,显然具有不可漠视的教育意义,这也难怪德国青少年的休闲活动里常见此类表演训练。
五花八门、叹为观止
正如上述提及即兴的方式五花八门,无法一一道尽,而今年三月中旬在柏林举办的国际即兴表演艺术节(Internationale Festival für Improvisations theater),主要目的便在于将诸多的即兴方式与游戏规则,尽量介绍给观众认识。这尚称年轻的国际艺术节,现今顺利迈入了第三届;一如往年,由柏林大猩猩即兴表演剧团 (Gorillas Improvisations theater)统筹主办。这次一共邀请了来自九个不同国家的十个职业即兴表演剧团,分别是美国、加拿大、义大利、比利时、斯洛伐尼亚共和国、瑞典、瑞士与奥地利,地主国的剧团当然也在演出之列,每个剧团平均有四个演员出席参加这场盛会。在为期十天的艺术节中,主要的重头戏在于各剧团的独场秀与受邀剧团作不同组合的同台演出;其他的特别节目,则涵盖专门给儿童看的即兴表演,以及尝试结合表演、绘画、影像与舞蹈等等跨越艺术领域的即兴集体创作。此外,主办单位更借此机会举办许多工作坊,提供如即兴舞蹈、音乐与写作等多元的即兴创作课程。
第一天的开幕秀即是群龙聚首,令人大开眼界。主持人一一介绍受邀的剧团,每个出场的剧团大约有七、八分钟的时间小「秀」一下,展现每个剧团的特色。例如义大利即兴剧团(Improvisazione teatrale italiana)团员的组合为两男两女,有趣的是两个男演员里,一个高大肥胖、另一个瘦身矮小;两个女演员,则一个年轻、有娇弱丰满之态,一个严肃、有中年男子之姿。这个身材与性格上对比强烈、非常不搭调的四人队,一出场便让人喷饭,而他们也真的善于运用肢体语言、散播「笑」果。来自奥地利的Theater im Bahnhof剧团团员则可以把所有观众给的材料,马上铺述成高潮迭起的故事,展现出卓越的文学素养,的确承袭了文学戏剧的传统。加拿大Crumbs剧团演员之间搭配得天衣无缝,团队默契令人难望其项背;比利时的Quicksilver Productions剧团则清一色由男团员组成,个个想像力出奇地丰富,而且运用默剧比手画脚的工夫尤其到家,演出特别灵活、生动;美国unexpected productions剧团的特色则在于多方尝试许多不同的即兴方式,不局限于既有的游戏规则,自辟新路,至今已开发了三十多种即兴表演,其中有许多还被其他剧团广泛采用。
即兴擂台最受青睐
在多采多姿的即兴表演创作形式中,尤以即兴擂台(Theatersport)最受欢迎。演员组成小队进行比赛,他们得照观众指定的演出题材、时间与地点发展故事,将有时根本搭不上边的指示串联在剧情中,演出后则由观众执掌「生杀大权」,以举蓝或红票裁决各队的好坏。虽然是竞赛,却不一定局限于各队的「独秀」,也可以一起演出同一幕戏,再由观众取决表现最好的一队。跟其他即兴形式比较起来,即兴擂台给予观众参与的空间最大,所以,场面总是特别地活泼、热闹。
在即兴擂台的节目中,最让人跌破眼镜的是柏林与美国团员用「鸡同鸭讲」的即兴方式对决的一幕演出。主持人先要观众选一种两队演员都不会说的外语,另外又请奥地利队的一名演员做翻译。于是,两队演员照观众指定的芬兰语,即兴发明听起来像芬兰话却没人听得懂的语言,叽叽呱呱地演出一幕在超市的冲突剧。演员努力地比手画脚,鸡同鸭讲了老半天,显得特别混乱,反而是翻译官把顾客与收银员的冲突对话,巧妙「解码」成爆笑的荒谬剧,才拯救了这场表演。最后,出乎主持人意料之外,观众拒绝投票给任何一队,却要投票给当翻译官的奥地利演员,著实让两队的演员跳脚。
内涵丰富、搭配完美
不过,最令笔者印象深刻的是下列这寓教于乐、且有文化交流良效的即兴方式。主持人请观众挑选两个不同国家的剧团,其中一方得演出另一方的风俗民情,演出内容偏颇与否同时由对方现场裁决。于是,两名斯洛伐尼亚Impro KUD F. Preseren剧团的演员被选做评判,一个负责按喇叭,一个负责摇铃。而比利时的两个演员,则得即兴演出「庆祝斯洛伐尼亚的独立纪念日」;这当中所有的对戏,只要有不符合当地文化现况的地方,就会被按喇叭,而且演员还得不断调整说词与剧情,得到赞同的摇铃声后,才准接下去演。才一开始,比利时队的两位演员就「吃」了喇叭,很多台词在叭声与铃声之间转得很牵强,尤其在礼赞国旗时,搞不清斯洛伐尼亚国旗的颜色,开始乱猜,而频频被按喇叭的狼狈状,最令人拍案叫绝。还好两人最后有模有样地跳起斯洛伐尼亚的民俗舞,得到无比雀跃的摇铃声,总算扳回了一点颜面。像这样的即兴方式,不但显现文化之间的既有成见,更进一步地摒除错误的认知,灌输正确的知识,在娱乐中无形的学习,实在强过所有强迫式的刻板说教。
值得一提的还有乐师杰出的表现。在无法获得道具配合、没有舞台设计、也没有化妆与戏服的情况之下,通常现场配乐是即兴表演唯一的辅助工具。这次艺术节提供一名乐师,以电子琴现场即兴,有时营造场景所需的气氛,有时伴奏歌唱与舞蹈,来配合所有的演出。可想而知,这名乐师受到的挑战特别高;他不仅得娴熟各领域的音乐特色与旋律,如音乐剧、摇滚、爵士与电影配乐等等,也得对剧团的表演动向有高度的敏感力,才能适时地加入音效,强调戏剧效果,以避免演出单调或停滞。乐师与剧团配合最好的一幕,应该是义大利团员应观众要求演出的《白雪公主》歌剧版;演员不但即兴独唱,其他演员甚至搭著合唱,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也没有犹疑思考该怎么接下去的时刻,仿佛排练过般地流畅,让人在为演员演出喝采时,不得不佩服乐师的音乐造诣。
即兴表演有难有易
综观今年柏林即兴表演国际艺术节,可圈可点。除了提供娱乐性很高的节目外,也成功地达到文化交流,而受邀的剧团个个身怀绝技,展现随机应变的能力与想像力,值得肯定。由此,让人更进一步认识即兴表演的优缺点:创作上的灵活生动,能打破了传统话剧里的第四面墙,突破一般看戏时单方面接收讯息的模式,鼓励观众的加入与参与,使演出于演员与观众的交流中萌生,透过两者间的紧密互动,营造活泼热络的气氛,其中所展现的无限创作动力,让其他戏剧形式望尘莫及。当然这样随兴的临场自由演出,团员之间若配合得不好,很容易形成舞台上的僵局;有时演员比手画脚了老半天,只把观众弄得一头雾水;有时节奏快慢掌握得不好,或太松弛而失去了戏剧张力,或太过紧凑,观众还没反应过来,演员就已经从一个情节跳到另一幕场景,让人很难马上会意。
当然,我们很难要求演员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把戏剧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更何况,即兴的成功与否并不全然取决于演员的功力,这跟观众给的题材能否提供不一样的想像空间、避免流于俗套也有很大的关系,因此,观众的主导地位可说是等同于导演。总而言之,即兴表演若是精致不足,容易流于松散,的确这类表演在艺术价值上的局限,也正是它无法被视为戏剧主流的原因之一吧!尽管如此,这种小剧场式、娱乐性高的即兴表演,既能进一步激发大众对戏剧的兴趣,也能开发更多创作的可能性,从这个角度看来,它绝对值得推广,也是不容漠视的戏剧创造与表现形式。
文字|林冠吾 德国柏林自由大学戏剧系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