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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柏林充满「威尔第热」,此地三间歌剧院都推出相关演出,其中国家歌剧院聚焦于两出由威尔第谱曲入乐的莎翁悲剧《马克白》与《奥泰罗》。(蔡振家 摄)
柏林 环球舞台/柏林

群魔乱舞,威尔第在柏林

看柏林市国立歌剧院新制作《马克白》

在著名的梦游场景里,舞台中央微凸的小丘上开启一方小洞,马克白夫人掀开孔盖露出上半身,以种种抽象的姿势诠释梦呓的唱词,令人觉得她好似从头壳顶端蹦出的一道邪念,蠕蠕而动;当音乐进入最急板,「开了锅的乐池」中升起袅袅青烟,白发苍苍的指挥舞动手势,竟也似乎染上了一股妖气。

在著名的梦游场景里,舞台中央微凸的小丘上开启一方小洞,马克白夫人掀开孔盖露出上半身,以种种抽象的姿势诠释梦呓的唱词,令人觉得她好似从头壳顶端蹦出的一道邪念,蠕蠕而动;当音乐进入最急板,「开了锅的乐池」中升起袅袅青烟,白发苍苍的指挥舞动手势,竟也似乎染上了一股妖气。

为了庆祝威尔第逝世百年的到来,柏林的三间歌剧院举办了一系列的演出活动,其中国家歌剧院(Staatsoper Unter den Linden)聚焦于两出由威尔第谱曲入乐的莎翁悲剧,分别在二〇〇〇年十一月及二〇〇一年一月首演新制作《马克白》与《奥泰罗》。《马克白》的制作一如德国常见的Regietheater(注)导向的歌剧,充满了顚覆性──舞台上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在灯光的操弄下变幻出青靛、深紫、墨绿等色调,女巫、杀手、群臣、流亡者等合唱队以突梯的造型且歌且舞──对此,柏林《每日镜报》Tagesspiegel乐评题为:Die Böse querbeet,意即「妖道横肆、群魔乱舞」。

初次以莎剧入乐

首演于一八四七年的歌剧《马克白》是威尔第的第十出歌剧,也是他早期作品中自己最满意的一出。初次以莎剧为歌剧题材,威尔第在愼重之外亦富于开创性,诸如将三名女巫改成三群合唱队、添加一曲〈流亡者合唱〉及一段〈空气精灵芭蕾〉等,这些对莎剧剧本的改动都是作曲家的主意。威尔第在《马克白》中致力于歌剧视听效果的发扬,这与当时法国大歌剧(Grand Opéra)的盛行虽然不无关系,但究其根源,仍出自他对歌剧剧场本质的洞观,由于《马克白》中特殊的角色与场面,威尔第也首度展现了亟欲突破义大利歌剧传统的企图。

《马克白》不一定是出动听的歌剧,但它无疑是个不寻常的作品。威尔第谱写此剧时与剧作家、歌手、剧院经理间的通信,屡屡被歌剧研究者引用及探讨,其中最著名的一段,是威尔第对于在拿玻里演出马克白夫人的女高音Tadolini的评语:

Tadolini有副美妙的歌喉,清澄、饱满,我却要马克白夫人的声音粗糙、空洞、僵硬;Tadolini的声音中有天使的特质,马克白夫人的声音里却要有恶魔的况味。……这部歌剧的两个主要段落是二重唱〈弑君场景〉与梦游场景,在这些地方必得完全不唱。

新旧杂陈的乐风

正如音乐学者Julian Budden所说,为了矫正当时义大利女高音自我陶醉的习癖,威尔第作出这样过度夸张的指示,倒也是必要的。虽然威尔第似乎是要牺牲美声唱法以还原戏剧之真,但事实上《马克白》剧中三首女高音咏叹调,都是技巧艰难的名曲,其中〈光明渐隐〉La luce langue系在一八六五年为了巴黎的演出所添加,此曲中不乏《阿依达》与《德斯得蒙拉》的先声,但却像鹤立鸡群般与前后段的音乐风格不协调,Budden认为此曲破坏了一八四七年版的《马克白》第二幕原本高潮迭起的设计,「那深邃的曲风与恢宏的气势,给所有接著的音乐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后继的〈飮酒歌〉、〈终曲〉等,遂为之大大减色」。如今我们欣赏的《马克白》都是一八六五年的版本,改写后的第三幕,效果更为惊悚,第四幕末尾加上描写战争场面的赋格及剧终的大合唱,其新旧杂陈的音乐风格固然是一个缺陷,但此剧见证著作曲家十八年间的自我突破,亦是其引人入胜之处。

梦与潜意识的偷窥者

柏林市国家歌剧院这次的《马克白》制作,最成功的无疑是震慑人心的视觉效果。幕启后四十多名女巫陆续现身,满台的群魔乱舞!第二幕里杀手们手挽著手起舞欢唱,在肃杀的气氛中引入疯癫的诙谐,使得这个常被视为败笔的合唱曲布满反讽的张力。其他的合唱角色如群臣与流亡者,应该是受迫害的正面人物,却也打扮得活似科幻片中的外星人,光头的马可道夫与马尔孔则像外星人的首领,这样的造型跟「俊扮」的马克白夫妇形成了有趣的对比。剧终时,马尔孔被拥立为新君,他忽然高举宝剑,群众登时如受雷殛般全数倒地,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束,也许象征著统治者以暴易暴的历史轮回。

导演Peter Mussbach向来注重人物的心理刻画,此制作中虚拟的舞台与灯光色调的变化,及引用一八四七年版的〈马克白之死〉咏叹调,都展现了他意欲深掘剧中角色内心世界的企图。在著名的梦游场景里,马克白夫人于灯下洗手的景象被完全地写意化,此际舞台中央微凸的小丘上开启一方小洞,马克白夫人掀开孔盖露出上半身,以种种抽象的姿势诠释梦呓的唱词,令人觉得她好似从头壳顶端蹦出的一道邪念,蠕蠕而动,而隐身于远处的医生与侍女,则是梦与潜意识的偷窥者。在女巫作法的场景,群魔围绕沸锅歌舞的设计也令人绝倒,女巫们趴在乐池边向下兴奋地窥探,透出微光的乐池成了熬煮魔汤的大锅!当音乐进入最急板,「开了锅的乐池」中升起袅袅青烟,白发苍苍的指挥舞动手势,竟也似乎染上了一股妖气。

演技与歌唱的两难

担任指挥的Michael Gielen擅长诠释马勒的交响曲,但他棒下的义大利歌剧却了无生气,凝重的速度让〈跑马歌〉“cabaletta”风味尽失。饰马克白的Lucio Gallo演技精湛,但歌唱技巧无法妥善兼顾,音色时有瑕疵,相反的,饰演班柯的韩籍歌手Kwangchul Youn几乎没有什么肢体动作,单凭严谨端正的行腔咬字与高贵深宏的嗓音,便完全掳获了观众的心,这位一九九三年多明哥大赛首奖得主,一九九六年于拜鲁特音乐节《纽伦堡名歌手》中唱巡更夫,今年在柏林市国家歌剧院的《崔斯坦与伊索德》中唱马可王,正以稳健的步伐登上国际歌剧舞台。

演技与歌唱的两难问题,在马克白夫人身上显得尤其尖锐。配合咏叹调的速度层次变化,马克白夫人必须快步甚或奔跑并急停,在唱〈饮酒歌〉时,她几乎是名穿梭全场的舞者,如此繁重的身段虽然具有强烈的视觉效果,但对于演唱技巧艰难的马克白夫人一角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首演前约十天,剧院贴出女高音因病易角的告示,首演时Sylvie Varlayre的演唱虽然被《每日镜报》评为「有勇无谋地翻著筋斗(耍花腔)」,不过观众反映不恶,但首演后第二次演出她也忽然生病,当天临时从曼海姆调来一个女高音,后来的演出又再度换人,总之这次制作的马克白夫人状况频仍,令笔者不禁想到传说中义大利人对于此戏的忌讳:不得直呼Lady Macbeth名讳,只能避称Lady,否则会为演出带来不幸。不过,想必德国人是不信这一套的。

柏林歌剧热

为了纪念威尔第,除了歌剧之外,国立歌剧院另将演出以威尔第歌剧中芭蕾音乐串编的芭蕾Verdiana,以及由音乐总监巴伦波因指挥的音乐会《安魂弥撒》,而德意志歌剧院(Deutsche Oper)与喜歌剧院(Komische Oper)则分别以新制作《路易莎.米勒》及《弄臣》来共襄盛举,爱乐厅中则由阿巴多指挥演出《安魂弥撒》及歌剧选粹。今年的一月七日至二月二十四日是柏林市的威尔第音乐节,三间歌剧院计有三十五场威尔第歌剧的演出,所演出的十出剧目涵盖了他的代表作,其中《茶花女》与《法斯塔夫》甚且是两个歌剧院各演各的版本,这样争奇斗妍的表演环境正是柏林的特色。

此外,在德意志歌剧院还有关于威尔第的平面艺术展,三间歌剧院另与柏林市的义大利文化中心及自由大学音乐学系联合举办为期三天的学术研讨会,探讨威尔第歌剧在德语系国家被接受的情况。在德国发扬威尔第歌剧的指挥家Fritz Busch与Ferenc Fricsay等前辈,速度的处理比义大利指挥更为自由而富戏剧性,相信在新世纪的开始,德国人亦将继续歌剧导演的实验,以创意及知性赋与威尔第歌剧各种另类的面貌。

注:

Regietheater意指以导演为中心的剧场。在德语系国家中,遵循旧习惯的歌剧演出早已不是主流,取而代之的是导演以创意重新诠释歌剧作品、反映政治社会现况,这样的发展与剧场理论、前卫艺术有密切的关系。

 

文字|蔡振家  柏林洪堡大学音乐研究所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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