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方古典音乐世界出走,绝非音乐风气衰败,而是表示这个社会酝酿了自主的音乐能量。交响乐团的形成,源自西方音乐演进阶段需求,非一成不变。它本该为社会所用,而不是为社会所供奉。如果市交事件能促成对乐团的社会定位重新思考,也许能因祸得福。如果沦为权力与职位的斗争,那就争如不要也罢。
台北市交团长陈秋盛因行政作业疏失,遭市政府撤除其行团长职权。陈团长在这位子稳坐了十四年,团长兼指挥,行事专断,还是出了麻烦。其实,在这个犯罪动辄上千万的现代,陈团长就算真揩油,那点钱大概只够买四个宾士轮胎,并不那么多人在意;而是关切陈团长从这宝座被请下来后,台北市交这块多年他人无法染指的禁地,将产生何种变化。而透过这个风波,市交在乐坛的「鸡肋」地位会不会有转机?
所谓鸡肋,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除了一些特别节目之外,市交定期音乐会在乐迷心中大多是块鸡肋。经过数十年经营,市交素质不能算不好,但又没有好到能开启乐迷的胃口。同样「缺乏听众」,今昔问题却是完全两样。以前听众缺乏,是因为大众还不清楚古典音乐;现在没有听众,却是大众已太「行家品味」。古典音乐讲权威、讲经典,就算入门者也要常把柏林爱乐、维也纳爱乐挂在嘴边,生怕谬赏了某个二线指挥,会被同侪讥为外行。在唱片、媒体泛滥的现代,这是乐坛无法回避的现实。尤其在国家乐团的强势资源对比下,台北市交失去具备说服力的卖点。
对主政者来说,市交也是鸡肋,既起不了什么大功效,又没人敢让它收摊。陈团长屹立不摇的原因,在于找不到比他更罩得住的大老,怕一不小心就把市交推入更难收拾的泥淖。另一方面,市政府也无力、无心在市交身上投注更多资源,因为怎么看都是有去无回的钱坑。就这样市交上不上、下不下地晾著,直到梁腐木蛀为止。
专家尽可研拟出一套「理论正确」的改革做法(例如外聘国际知名总监、组织委员会、扩大行政编组…),但脱离现况的理论可能效果适得其反。冷眼来看,社会文化瞬息万变,发展交响乐团就像反共抗俄一样,早已是过时的真理。展演全球音乐艺术,营运交响乐团确有必要,但那也早足够了。台北已有指标性的国家交响乐团,也有台北爱乐、长荣交响、世纪交响、市民交响、乐兴之时…多个民间乐团,再加上偶而北上插花的台湾交响,早远远超过爱乐社会的实际需求。再多的演出,只是点多少油、耗多少料而已,浪费整体社会的文化资源。
建议有识之士,在掏出抄自世界各国的经营宝典、讨论市交该如何重整的当口,先静坐三分钟,想想这个社会、想想这一切为谁而战?为何而战?搞清楚后再讨论,恰当解决方案也许就自然冒上来。政府一方面投大笔资金养活大团,民间却苦无乐团可用。如果市交是市民的大乐器,那么它的可塑性就高了。试想,私人团体盖不起国家音乐厅,但都租得起一天使用权。同样,大部分团体都无法经营一个交响乐团,但不代表他们不想和交响乐团合作。有多少人想演创作歌剧、音乐剧、合唱节目、发表作品…苦无乐团伸出援手?而乐团却成天只卖力演奏二、三流的布拉姆斯和德弗乍克,所为何来?在这情况下,市交的舵手也许该有的是敏锐而前瞻的文化视野,而不是等身唱片或天价合约。
时代愈往前,我愈体会,从西方古典音乐世界出走,绝非音乐风气衰败,而是表示这个社会酝酿了自主的音乐能量。交响乐团的形成,源自西方音乐演进阶段需求,非一成不变。它本该为社会所用,而不是为社会所供奉。如果市交事件能促成对乐团的社会定位重新思考,也许能因祸得福。如果沦为权力与职位的斗争,那就争如不要也罢。
文字|杨忠衡 资深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