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傍晚开车进入卢卡时,有些讶异这古城的优雅。原本以为在步行巷弄之际,四处会传来美丽而热情的咏叹调,以为城里一切的气氛将会是十分浦契尼。然而,古城里走动的人们,纯朴的穿著带著温暖的表情,平静地生活在安逸的古城里,完全没有浦契尼笔下那些男女主角的激情。
租来的汽车在乡间小道无数次的迷路之后,终于抵达湖滨塔(Torre del Lago)。只是,浦契尼(Giacomo Puccini)的别墅才找到,就发现每隔两小时开放一次的参访刚刚关上铁门。也许我们在栅栏外呼叫的音量足以媲美男高音吧,已经进入的其他游客向女导游央求,这位义大利大娘才板著脸孔,老大不愿地用巨大的铁钥匙开门让我们进来。
来到这个小小湖滨旁的浦契尼别墅完全是临时起意的。我们在卢卡城(Lucca),浦契尼诞生之屋(Casa natale di Puccini)参观时,才知道这别墅的位置,也就莽莽撞撞地凭著简单的地图要直奔湖滨塔。
或许是托斯卡尼平缓的丘陵所造成的错误印象吧。我们以为二、三十公里的距离可以在丘陵上找到最近的直线,拒绝了弯到比萨再回头的正式公路,却因此不断地闯进崎岖的田间小路,不断地回到不知名的公路,甚至还误闯进公路口的林荫小路上一群等待恩客的风尘女郎。
没有歌剧式激情的卢卡古城
前一天傍晚开车进入卢卡时,有些讶异这古城的优雅。原本以为在步行巷弄之际,四处会传来美丽而热情的咏叹调,迎面走来的可能是咪咪和鲁道夫,或是为入狱的安杰洛蒂奔走的托斯卡,以为城里一切的气氛将会是十分浦契尼。然而,古城里走动的人们,纯朴的穿著带著温暖的表情,平静地生活在安逸的古城里,完全没有浦契尼笔下那些男女主角的激情。只是,如果不要想到那些歌剧旋律,卢卡还是迷人的。
浦契尼的童年虽不富裕,却十分自由自在。《波希米亚人》里的鲁道夫,几乎就是他年轻的翻版。他在卢卡这样的小城,身为被寡母宠爱的遗腹子,再加上管风琴天赋可以四处兼差,几乎是无忧无虑度过人生的前十五年。直到他听了威尔第的《阿依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没钱但自由的他和两个朋友步行了三、四十公里到比萨,只为了赶上演出。那个晚上后,卢卡城就少了一位杰出的管风琴师,只因他向朋友说:「我生来就是写歌剧的。」
位于圣米榭教堂对面巷弄的浦契尼诞生之屋,其实是水平还可以的小型博物馆。踏上阁楼间的木头楼梯,就可以听到卡拉丝的歌声从每个房间的扩音机轻轻流放出来。我们看著资料,才发现浦契尼十六岁到米兰学歌剧后,这里成为他偶尔探望母亲才回来的地方,甚至最后还是卖掉迁离了。因为这个缘故,因为要找这位歌剧天才真正的灵感之屋,我们来到湖滨塔。
为我们重新打开铁门的中年女性,高傲的表情像极了我在卢卡买的《杜兰朵公主》首演海报复制品里的模样:根据第一位演出者蕾莎的造型,以新艺术装置风格绘出的东方公主的冷峻。
多么像海明威呀!
在这旅游旺季的夏天,总共不到七八位旅客专程来到这偏僻的别墅。我们乖乖尾随著,还不时被大妈叮咛不准照相。浦契尼的别墅充满他的搜集品,特别是一整排的猎枪,还是许多巨头的猎物标本。
多么像海明威呀,那位五十年后的美国浦契尼。同样是歌颂爱情,同样是大众文化的英雄,同样充满通俗剧(melodrama)的情趣,只不过是小说/电影和歌剧的不同。
只是,不同的似乎不只这一点。
我们在热内亚的旧城,又看到一间酒吧挂著纪念海明威的招牌,说明一九多少年,海明威曾在这里厮混多久之类的。这是地中海沿岸不知第几十个海明威酒吧。
两个人是不同的。至少,海明威是移动的,浦契尼却是固定的——即使两个人都是爱情和野生动物的狩猎高手。更大的差别是:海明威的晚年在充满被害妄想的孤立中痛苦地结束一生,浦契尼却是富裕地享受著包括墨索里尼在内的众人所提供的优渥待遇。
是什么造成这些差异?
我想起早上迷路时,不经意遇见的那幕十分费里尼的场景。十来位风尘女郎极其美艳的穿著,低胸露出的乳沟,黑色高佻的网袜,悠悠哉哉地抽烟等待。有默契的义大利男人似乎随时会从公路上转向这里,找到她们。也许,她们搭上车,也许有机会走到歌剧家创作的笔下,不也成了卡门、咪咪或莎乐美?人生的一切,有时还真的十分费里尼。所谓差别,只不过是梦境中一个不小心的分歧点罢了。
王浩威
一位经常出没在极致艺术殿堂和前卫怪诞废墟的观众。
偶尔写写评论和文学创作,刚好是专攻心理治疗的精神科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