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数位」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常见科技,一向强调文化、创意与风格、因而很「手工业」的剧场,是否也已经迈入「数位」的世界?严格说来,在台湾,数位科技成为表演元素是二○○○年以后的事,这个正在发展中的科技趋势,如何影响台湾的剧场设计,以及创作者的剧场思维?
《美学经济》作者詹伟雄曾以「数位」和「类比」来比拟科技与创意的关系:「数位的世界,是○和一的电流脉冲组成的世界,透过数位,人可以用硬体和软体来进行数量庞大的运转、记忆、沟通。」数位科技为人类带来电脑、手机、数位录影、录音……触目即是、随手可得的世界。「相对的,类比的世界是一个迟缓的经济体,它靠的是文化和创意的价值塑造,而非前仆后继的科技学习和超越竞赛。」
就这角度来看,剧场可说是类比世界的极致——文化、创意、风格的高度凝聚结晶——因此也往往,显得很「手工业」。剧场设计和科技在今日的关系,就好像类比元老和数位新贵的关系,两者是互相消抹个性的暗中竞争?还携手并进新时代的同伙?
影像=多媒体=数位科技?
早在一九九八年,台大戏剧研究所一项「媒体科技与戏剧的结合」研究计划,将学期制作《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与现场演出同步在网路直播,是数位「有意识」进剧场的先驱。
但整体来说,数位科技成为表演元素仍是二○○○年以后的事。台湾剧场兴起跨界之风,多媒体、数位科技、动画等,顺理成章「跨」进剧场界。在欧美的学术论述中,multimedia经常指的是电脑虚拟世界(cyberspace),台湾由于这段「跨界」的因缘,多媒体的定义倾向以媒体类型而论,指同时以多种媒体来创作或表演。
台大戏研所李贤辉副教授特别强调,只有透过电脑为平台运算处理、并能与现场演出互动的才算多媒体剧场。
数位作为工具
其实电脑数位作为工具运用于剧场设计界,就像电脑进入我们日常生活,是一种趋势。舞台设计利用电脑吊杆换布景,灯光设计图用电脑设定,已经相当普遍。更有甚者,以电脑模拟剧场灯光动态,台大戏剧系助理教授刘权富就是这方面的翘楚。传统灯光设计在进剧场前,导演只看得到一张平面灯光配置图,效果如何要等现场装台才见真章。二○○二年,刘权富领先亚洲华人剧场界,引进一套WYSIWYG软体(What You See is What You Get),将设计输入电脑程式,将整出戏的舞台和灯光动态预先虚拟演出。这套软体和技术近两年才陆续引进香港、大陆等地。
但刘权富承认,若非学校的学术资源,业界其实不太可能投资二十几万的设备,以及平均三十秒现场跑两小时程式的人力。他以二○○四年替果陀剧场歌舞剧《跑路天使》做的灯光设计为例,他启用两名助理,花一整个月的时间才做出舞台灯光的虚拟彩现。以国内剧场界,一人饱全家饱的设计工作室现况看来,很难让这项技术成为剧场通用规范。
云门舞集制作经理王孟超也有类似的看法。他认为台湾人才在电脑应用的技术上并不落后,难的是整体环境有无足够的市场规模让剧场研发新科技?有无制度可以与新科技作互动?他随云门巡回海外,对荷兰印象特别深刻。荷兰境内所有公立文化中心的规格都相同:舞台宽高、吊杆距离、跟观众席的距离等。因此节目单位可以携带一套硬体设备移师巡回各大城小镇。这就是技术带给表演艺术的便利,并配套以进步的制度设计。
高科技?低科技?
经费为研发之母,剧场艺术的市场不足以刺激资本投入,科技研发其实还仰赖其他领域。往年常到世界各地看展的刘权富就说,厂商开发那些最新技术,主要提供演唱会、商展、户外照明等商业用途。
不少曾将数位科技运用于剧场的导演和设计,更坦言:「我们使用的技术不算高科技啦,其实在产业界算很low的!」剧场设计师苏汇宇,乾脆直接定义这些剧场为「新科技」剧场。
就现阶段国内剧场创作所投注的资源而言,剧场设计师运用科技多半在于方便与创作者沟通。毕竟「科技」只是手段,剧场艺术要表现,是与时代同步的人类思想及感情,或者,藉科技带给观众与时代同步的氛围。艺术家只管科技用得「好」或「不好」,技术的「高阶」或「低阶」则非重点。
数位成为一种思维方式
科技在剧场的发展,根本来说,也涉及创作者的思维是否也跟著「数位化」?千禧年前后,跨界成为创作趋势主流,台湾剧场创作者对科技也有了新的想像。一方面是当代科技艺术人才将剧场视为作品展演平台,例如成立于二○○○年的泰顺街唱团,以师大美术系学生汤潍瑄(淑芬)、苏汇宇、邱信豪等人为核心,一出道即相当熟稔地运用影像、空间装置、声响、乐音、肢体与语言等跨界创作方法,其中甚至有多部作品,科技艺术凌驾于剧场演出之上,成为剧场演出的实验主体。不过,该团在二○○四年后,成员便纷纷转往当代艺术领域发展,或偶与剧场创作者合作,不再主导创作。
另一方面,剧场创作者也因应科技发展的趋势,有意识地将电脑动画、影像等多媒体技术置入演出中,然而真正将科技「有机」运用于作品的并不多见,其中具代表性的,如二○○一年小剧场导演王嘉明的《Zodiac》,运用现场即时影像和预录影像,与现场演员互动,时而对话、时而辅助推展、时而主导整个演出。二○○四年演出的《家庭深层钻探手册—我想和你在一起》则以十六轨音响,在剧场重建声音发生的听觉现场环境。此外,二○○三年,创作社导演周慧玲与当代艺术家张耿豪、张耿华兄弟合作的《Click,宝贝ㄦ》,更是剧场与科技艺术相互探索的具体实践。
台北艺术大学科技艺术研究所讲师王俊杰表示,二十一世纪的剧场比起一九八○年代的剧场,技术自然有所进展,表现性却未必胜出。王俊杰是台湾以影像为视觉艺术创作媒材的先驱,早年曾与笔记剧场、优剧场、河左岸剧团、环墟剧场等剧团合作,近期也担任河左岸《燃烧的地图》、NSO《尼布龙指环》的视觉统筹。但他表示,使用多媒体时他非常谨慎,譬如使用在歌剧时,要避免影像语言太强,使音乐沦为背景。使用在剧场上,他强调导演的思维要跟著「更新」,不能以传统剧场的思维方式行之。毕竟剧场是立体的,多媒体是平面投射,这2D和3D语言如何融合,而非自说自话,尚待开发。他认为台湾表演艺术界至今仍未有成功的代表之作。
科技,还是得回归人性
记得读女法医史卡佩塔小说系列时有一句话:「实证主义的进展,最终并非走向一种人的取消,相反的,它在最深根柢固之处,会接上能动的、思维的人。」(《肉体证据》)将「实证主义」置换为「科技」,也很贴切。
文字|林乃文 剧场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