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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森说:「去『听』走路,用『身体』一起『听』」。(许斌 摄)
特别企画 Feature 《郑和1433》

「听」,让我们在剧场共鸣

优人与罗伯.威尔森的跨文化交会

优人与美国剧场大师罗伯.威尔森的相遇,始于威尔森二○○七年一月的首度访台,接著优人应邀在同年七月到威尔森的水磨坊艺术中心驻村,然后发展出了《郑和1433》的合作计划……。与大师的几次相遇,让优人刘若瑀看见大师的美学坚持与剧场思考,她发现,威尔森与优人拥有共同的剧场信仰——「听」,一起听,并成为一个“one”……。

优人与美国剧场大师罗伯.威尔森的相遇,始于威尔森二○○七年一月的首度访台,接著优人应邀在同年七月到威尔森的水磨坊艺术中心驻村,然后发展出了《郑和1433》的合作计划……。与大师的几次相遇,让优人刘若瑀看见大师的美学坚持与剧场思考,她发现,威尔森与优人拥有共同的剧场信仰——「听」,一起听,并成为一个“one”……。

罗伯.威尔森与优人神鼓《郑和1433

2/20  19:30

2/21  14:30

2/24~27  19:30

2/27~28  14:30

台北国家戏剧院

INFO  02-33939888

「创造是一种乐趣,表演艺术家用『自己的身体』和对『音乐的敏感度』来创造舞台上有趣的故事,然而所有的创造背后都需要『技术』才有能力来完成。」

「我相信你很『酷』,或很『帅』,也许很『呆』。总之,你一定很有魅力,我们将协助你在『酷』的底下加几根柱子,让你帅呆了!」

「现在,先跟你们说些让你们不无聊的话,但请保持高度警觉……一个最好的表演者就是要把无聊的事弄得『有趣』。剧场里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听、有趣……」

这一天是二○○七年七月卅一日,我正在纽约长岛罗伯.威尔森(Robert Wilson)的水磨坊(Watermill Center),跟另外一百多位来自世界各国的艺术家听他的演讲。

他用安静的心和那只手,让我们爱上了他

那年(2007)一月威尔森来台湾时,我和阿襌(黄志群)就从对一位大师的遥远敬畏而爱上他。和他初次相遇的那顿晚餐,他迟到了近一个小时,因为那天他原本只是到国家剧院看看他第二天早上要演讲的场地,但看了之后,他决定开始打灯光、设计舞台……。总之,他终于到了,在场等待他的剧场界朋友们一一自我介绍。当介绍阿襌时,我说他是鼓手,是优人神鼓的“drum master”。他还没完全坐稳,就睁亮了眼,对著阿襌说:「我认识一位鼓手,在印尼苏拉维西岛,」然后他坐下来,继续说,「我去印尼拜访一位老太太,她的儿子打鼓。两年前我发现了一部印尼史诗,有人带我去找这部史诗故事的传诵者,就是那位老太太。那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在一个黑黑的小屋子里,她坐在床上,她的儿子打鼓,她慢慢地将史诗唱给我听。」说著说著,他安静地举起右手在耳边非常慢地轻轻移动……很慢、很安静地大约五分钟……他模仿老妇人的手势,表演了一小片段她的动作……。

我完全被他吸引,应该说我被威尔森在吵杂的日本料理店里安静的手势完全吸引。这个故事他说了近廿分钟,才发现满桌的菜肴在等他。一个艺术家、世界名人、大师,在餐桌前跟我们第一次碰面,讲三句话就让你看见他心中最深的感动;没有交际,没有应酬,没有上对下,没有西对东……,很多东西都没有,只有那么直接地陈述──有趣地陈述他心中的感动。我无法用文字明说,因为那晚他用的是一个安静的手势,在那么吵杂的日本料理店里,他用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陈述他初次相遇《加利哥的故事》I La Galigo剧中的老妇人时,他眼睛所见。

那天晚上,餐厅二楼有人在霓虹灯中打很大声的日本鼓,楼下的威尔森则用安静的心和那只手,让我们爱上了他。

在水磨坊,了解了大师之所以为大师的坚持

之后我们相约七月纽约见。威尔森的水磨坊位在纽约长岛,抵达那天,接机的游览车找了很久,因为它隐匿在树丛中,只有很小的一个小灯在地上,照著一个写著“Watermill Center”的小小牌子。进了中心大门,才恍然认知,威尔森确实是一位「绝对」的视觉艺术家,从入门的一角开始,整个几亩大的中心,每个角落都是他亲为的视觉设计。你可以具体看出来那片有树林的艺术村并不是一个「大自然」,而是一个设计师的「创意大自然」;草坪是直线的,松树下落的是枫树叶,路径上的石头,一尘不染。跟他的舞台一样,在超写实的冰沁中,又有血有肉地温暖。在这两个星期的驻村交流中,我们也终于领教了大师如何成为大师的精准坚持,和全然付出的辛苦。

这一年纽约的天气有点怪,顶著艳阳的水磨坊也特别热。我们抵达时已近中午,团员们把鼓安顿好时,已满头大汗。才走到休息的帐篷餐厅,威尔森也满身是汗地来招呼我们,他正在为那个周末的募款活动设计整个水磨坊中心,但这个舞台太大了,他刚才就是在指导一些人铺路——那条笔直通向中心主建筑的入口道路,地上铺的石头是一种褐色,而路边小径的石头是灰色碎石……。那些人——留著汗,完全配合如何铺路的「工人」们,全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驻村艺术家。

我们当场加入了「种树」行列。听说,这一年有来自卅几个国家的一百廿几位艺术家来此驻村。接下来几天,除了排练外,我们的工作和那些艺术家一样,为了这个「大舞台」,紧锣密鼓地装置「它」。除了种树、铺路,我们还插了五百根火把,还在正午一点钟的大太阳下,油漆那片雪白的展示台。威尔森要求一定要很白,连缝隙都要漆得很白。

我跟团员们在油漆时,太阳就照在白漆上,阳光反射到我的眼睛,连张都很难张开。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雪白的台子是一个装置艺术,上面坐了一个全裸的胖女人,她的双眼被蒙住,全身被涂上红色颜料,手中握了两杯雪白色的牛奶。看见那对比的强烈颜色,才知道为何要那么白。

在颜色很少的世界中,他找到极简中的复杂

就是这样,所以跟他工作的人都知道“Bob is too sensitive of his visual.”(Bob是艺术家们对他的暱称),所以别想偷懒,一点都不能马虎。我们贴在舞台木板上做记号用的胶带,以前是一首曲子一种颜色,红黄蓝绿,哪种颜色清楚贴哪种。在这里,工作人员替我们找了一种跟钉子一样的银灰色,而且叮咛「尽量少用!」我们技巧地以最微小的布胶带来定位,花了一个下午终于完成,在观众席果然完全看不出来。

演出前两个小时,威尔森来做最后的检查。噢噢!他把观众席方向改了一百八十度,所有记号必须重做。我们正想说「来不及了!」还要换装、暖身,马上就要演出了。话还没出口,他的助理跟我使了个眼色,我二话不说,立刻叫大家动手改。此时,他亲自去放观众席的椅子才放心离去。

演出前十分钟,他又出现了,看了看说:“Very good.”然后突然走到舞台外树林中的音响台,将之调成跟舞台平行的方向。这个动作教了我许多事,也是这次去水磨坊让我明白Who is Robert Wilson的关键。因为当下那个舞台变大了,不只原有的木造舞台整个周边的树林立即被融了进来,音响台子在先前感觉是局外之物,跟这舞台无关,但又确实在视觉之内,只是我们会告诉自己,它不存在。这就是大师之所以为大师,而我们在自我妥协的潜意识被操控著却不自知。他亲自指导每张椅子的位置,最后连舞台边上放置音响的台子也修改成与舞台平行的方向。

我渐渐有些明白,他的内在很单纯、颜色很少,以至于在一个很少的世界里,他出现了极简和极简里面的复杂,而他的独特就在那些很小和很少的事情中,被他放大、放久,而那些细节通常被他人忽略。

他第一次到优的山上是二○○七年一月,那天早上天气有些凉,看完团员打鼓,他高兴地跟大家说话时,我听见他咳嗽,一时找不到别的衣物,便将我自己身上围著的披肩拿下,为他高大的身躯披上。起初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看了一下身上的披肩说:“Thank you.”然后轻声对我说:“I take it because it is black.”此时我才注意到,原来他只穿黑色衣服,偶尔有白色,如此而已。此时他突然打断大家客气交际的谈话,对著我说,「小时候我妈要给我红衣服,我爸要给我蓝夹克,我姊要给我黄衬衫,我都说:“NO!”“I want black!”」在说这些话时,我看见他天真地笑著,好像欢喜自己身上有件黑披肩。

让我们在剧场中用心「听」,让我们一起成为「一个one」

当下大师的另一面被我瞥见,就像在日本料理店里,他不顾满桌子等他的贵宾,直接对著引起他兴趣的阿襌说:「有一个人也打鼓……」。“Theatre to me, is to ask question rather than to say something it is…”我被他大声的话从回忆中叫回水磨坊的现场……他安静地看著四周,然后突然大叫,并伸展双手扭动,接著快速地说了一堆话,再小声地大叫并伸展双手。

「刚才我说的是哈姆雷特的台词,那是我十二岁时学的。今年我六十五岁,莎士比亚的意义是什么?剧场里有很多空间:头脑性的、精神性的。」

「To me,剧场跟动物的行为是很接近的,像狗、鸟、熊……」;

「去『听』走路,用『身体』一起『听』」;

「大多的剧场都是理论的、复杂的、想法的,不要只用头脑,」他用手肘做了一个动作,「我的『手』有经验,这是另一种思考。」他提到他在德国看的一出戏,「德国人很头脑,都用想的,他们的头很重,太多想法、太多想法。」他说。

在那次水磨坊义卖的画中,有一个用摄影机拍摄下来所做的动画熊,是威尔森之前完成的真实动画,「熊这种动物是你动牠动,你不动牠不动。我们在拍摄这头熊的时候,一开始有卅五个人进去,训练者说,在我把牠的绳子放开前,如果有人要离开这间studio,现在就走。将近十五到廿个人起身出去,剩下的人留下来,躺在地上。训练者说,你不要动就可以。他叫熊到桌子上,熊趴在那儿,左边有人动一下,牠就回头看一下;后面有人动,牠就动一下。大家开始明白,此时想保住生命的方法就是不要动,整个studio的人『呼吸在一起』,好像一个one。」

「去听,一个one,去听,」他举例:「现在剧场都没有人在听,都在表现自己,如果技术人员、演员,大家都在『听』,此时便成为一个『one』。」

我讶异这位被尊为后现代剧场教父的大师,在对舞台视觉如此重视的心灵深处,竟然是我们引以为宗旨的剧场美学“The one”,更令我惊讶的是,这个“one”,竟然也是从「听」而来。阿襌和我常跟优的团员说「放下自我,活在当下」当我们都放下自己,即使只有十几个人,你和其他人就是合一的,那个合一的一等于一百人,等于一千人,等于无限大。反之,如果每一个人带著自我在台上,那么台上若有十二个人,也就只有十二个人的力量而已,只有“one”出现,那力量才能无限。

「听」的美学,威尔森与优人的剧场共鸣

此时他提到有一个人这个星期日要来,这个人一九六○年代时影响他很大,就在他正要开始做剧场时,他遇见这个人,当时这人拍摄了两百五十多种「一个母亲抱起一个正在哭的孩子」的影像。

「我看了百分之八十的影像,我看第一个、第二个……后来我把影像放慢,一格一格地看,竟然在一秒钟之内,我发现那个母亲的表情,当她听见孩子笑时,她先做了一个憎恶的表情,再一个无奈的表情,再一个厌恶的表情,才去抱起自己的婴儿。我们把影片给母亲看。她吓了一跳,连母亲自己看了也吓坏了。她认为自己是那么爱自己的孩子。」然后他突然提到,「约翰.凯吉(John cage)听到一个没有声音的空间,他说里头有很多声音,他听见了自己内在的声音,声音从来没有停止,在停止说话的时候,声音仍然存在,所以剧场最重要的就是『听』。」

这句话让我立刻想到,十几年来,优到现在还在世界各地巡演的《听海之心》。《听海之心》最后一首〈海潮音〉,这首曲子背后的意境在阐述因听闻潮汐起落而悟道的观世音菩萨,所以有「梵音海潮音,胜比世间音」的偈语。观世音菩萨就是因为了悟一般人听到声音就说有,听到声灭就说无,但观世音菩萨却告诉人们,在无声的境界里,虽然叫无闻,但是听闻的性能并没有真正消灭,所以有闻性不灭之说。

我并不知道约翰.凯吉或威尔森是否了悟观世音菩萨的耳根圆通法门,但从他所说的「听」里,似乎在他内在有超乎寻常人的「寂静」敏感度。这让我想起为什么葛罗托斯基(Grotovski)也说“to hear”(去听)。

当年在加州跟葛罗托斯基工作时,每天至少有三到四个小时在唱歌,而那些不可以事先去学的古老的海地原住民的歌,就只能在这三或四小时中去「听」,用听去学、用「听」去唱、用「听」去表达、用听去跟大家在一起,而每天葛罗托斯基这位西方剧场大师正在创造我们这群人每一个“to hear”的当下。

「听」是个古老的方法,却也是走进人心中最真实、直接的力量来源。多年来,优人知道我们不只是一个击鼓的艺术团体,而「道艺一体」的表演艺术美学,可能更是优人被大家认可的原因。所以,优人神鼓的击鼓方式正是透过聆听,而让所有的优人在每一个当下一起成为一个“one”。

期待威尔森的「有趣」使优人「酷」起来

优人神鼓有幸能在二○一○年跟罗伯.威尔森合作《郑和1433》,这两、三年来从跟威尔森接触的过程也明了,并不只有东方人明白神秘的东方事,全世界每一个人安静的内在都有这个“one”。而威尔森的精采,除了众所周知的舞台空间,他的表演美学正是我和优人们引颈期盼,最想一探究竟的堂奥。

当然,优人也可以在这次的合作中,打破自己在风格上不搞笑的坚持,让威尔森的「有趣」使优人「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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