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洲文学里,很有趣的是,尽管地域与语言不同,许多作家以河流为书写题材时,都选择回到一个少年的视角。藉著少年的依河生活,仿佛也随著河水历经生命的启蒙,生命无论悲喜浊净,却也在文学家如大河般细腻多样的笔下,得到大河广阔无私的包容洗涤。
小说家余华说,「河,是流动的乡土。」在亚洲文学里,很有趣的是,尽管地域与语言不同,许多作家以河流为书写题材时,都选择回到一个少年的视角。不论是随船只晃晃悠悠的惨绿年少,或是在热带丛林的大河航行,经历一幕幕繁丽又险峻的景象,或住在河川与桥包围的小镇上的少年。仿佛,少年生命就在那载浮载沈之中,抵达下一个渡口。
在河与岸之间寻找
苏童的新书《河岸》长达二十万字,以七○年代少年库东亮的视角,描述文革时期一艘流放船在河上和岸上的故事。文革故事在中国当代文学里已不胜枚举,但把文革跟一条河紧密扣在一起,却刷新了读者目光。库东亮既天真无忧,又略识世事,年少父母失和分居,爸爸住在船上,妈妈住在岸上。对他而言,世界一切为二。但从此,他要面对的,不只是河与岸,父亲与母亲,还有更多的现实与历史、青春与成长、放逐与救赎。
库东亮的成长烦恼与历史的荒诞不经,就在这长江上的流放船上进行著。苏童自己说,「我在河边长大,现在也住在长江边。一直以来,我都想写一部与河流有关的小说。在我看来,河与岸不是一个对峙的存在,河流其实就是乡土的一部分,是流动的乡土。我写河流,很努力想赋予河流故土的含意。」在漂流与放逐的背后,《河岸》的主题是寻找,库东亮要寻找家,寻找故乡和屋檐,要寻找身分,要寻找感情。
少年的大河奇幻冒险
在马来西亚成长的作家李永平,近两部作品,都以他的故乡婆罗洲为故事背景。写出了《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之后,李永平想为自己对婆罗洲的情感做个总整理,而影响他最甚的一次少年经历,就是十五岁的暑假,在婆罗洲第一大河卡布雅斯河航行一千公里。由此发想,写成了《大河尽头》。
航行大河上,同船者为神秘的西方男女。航经莽莽苍苍的热带丛林、群兽群鸟出没之地,沿途结识猎人头的英勇战士、神出鬼没的原住民少女、半人半神的丛林之魔,见识阴森诡谲的奇风异俗,最后,他们将抵达婆罗洲之心,白骨墩、红毛城、失落的伊甸园、红色迷城等。
李永平自述创作历程时,说到自己很幸运,「如果没有这条大河,我不会有这趟奇幻航程,就也不会有《大河尽头》。」他举例,世界文学里,动人的少年故事,都是由一条河展开。如果没有密西西比河,马克.吐温也写不出《顽童流浪记》,我们就不会认识哈克这个调皮的小孩了。
川的三部作,成长三部曲
如果说前面两本书,都是作家到了中年,写作事业正值高峰,再回头溯源,写乡土与河流,那么,日本文学巨匠之一的宫本辉则相反,二十八岁辞去工作立志写作,一出手,就写与自己成长息息相关的三条河川:泥河、萤川、道顿崛江。
这三部小说合称为《川的三部作》,完整呈现宫本辉的河流三部曲,透过三个不同时代的主人翁,诉说童年、少年、青年的成长心事,并将物换星移中无常的生命讯息深刻地记录下来。〈泥河〉叙述冰果店的少年与船屋妓女所生的一对小姐弟,从偶然相识到相知分手,淡淡的哀愁始终笼罩不去。而〈萤川〉讲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和丧夫无计的母亲,跟著心仪的邻家少女、慈祥倔强的老爷爷,溯河而行,观看萤火虫交尾,漫天飘光的奇景;〈道顿堀川〉里,居住在黑色烂泥大沟边大学生,跟打工咖啡店老板发展出一段父子般的感情,老板的年轻儿子却与父亲心结难解,疏离寡亲。
这些沈载著腐烂碎屑与果皮的河川,湿臭阴暗的桥畔,在旧桥上慢吞吞驶过的市营电车,都在宫本辉笔下,与人物交织成日常悲欢,而那难以言说的年少怅惘,也随著这些河川,慢慢地流进了大阪湾。
深河,包容万物,承载轮回
日本另一本重要的文学作品《深河》,以河流为意象,但不溯及少年成长,这条河,是印度的恒河。作者远藤周作长年在小说中关心探问神与宗教的严肃课题,《深河》故事围绕在一趟印度之旅上,旅程中的日本旅客,包括希望寻找亡妻转世踪影的孤单上班族矶边、无法摆脱战争梦魇的老人木口、不知如何爱人的女子美津子、只能向动物吐露自我的童话作家沼田。每个人满怀各自的心事,踏上奇异的朝圣路。
印度恒河里,既有死者尸灰,亦是人民沐浴、漱口的圣河,食物与秽物混杂,而在远藤周作的凝视里,「河流包容那些人,流呀流地。人间之河,人间深河的悲哀,我也在其中。」这是远藤周作的遗作,将大河放大为人间之河,世间每个人的生命深河。而河流的广阔与包容,承受与洗净,种种意象,打破国族地域,打破宗教藩篱,流进每个人深沈的人生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