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香港的曾文通,是近年来两岸三地备受瞩目的舞台设计师,从九七年入行开始已完成超过一百个作品,去年在台湾的作品《最美的时刻》与《2012》还双双入围台新艺术奖。这样一个「火红」的人,却是一派朴素一如自己的舞台设计,笑容随和心境清明。曾文通自承中国水墨画影响他很深,画中的留白到剧场里,就是「留黑」,这「黑」是留给观众和演员的,「我觉得做一个舞台设计,一定要从身体出发,从演员、观众的身体出发。」
莫比斯圆环创作公社《2012光之祭典》
7/16~19 19:30
7/17~18 14:30
华山创意文化园区东三馆乌梅酒厂
INFO 02-33939888
台北艺术节《剪纸人》
9/9~11 19:45
9/11~12 14:45
台北 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INFO 02-25289580转196
踏入无独有偶剧团的工作室,曾文通已安静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制作《剪纸人》的舞台模型。他低著头、细细地剪碎白纸,如洒雪花。还未到他眼前,他已敏感抬起头,诚挚地对来者微笑。尽管在工作中,他对环境的感受仍是全然开放。
回到舞台雏型,他的凝视在其中穿梭,似乎眼神搜索的,是演员在这空间中移动的身影。让人想起《一念间一场空》书中的摄影:画面上一道道晃动的光影,相较于布景的模糊暗影,他用镜头捕捉的,不是自己的作品,而是人的轨迹。如他书末所言「未完成的美学」,他的舞台「需要生命(演员)去发挥其生命」。他的舞台在等待那「一道神光」,好唤起整个宇宙的转动。
「不安于室」漫游空间 打开自己迎接新意
来自香港,九七回归之时,正是他开始大展身手之际,西方的训练基底和东方的精神思维,社会变迁和不同的意识形态,成了撞击的能量。十三年来,曾文通以简洁又富意象的舞台设计惊艳四方,中港台三地都有他的身影。不愿突显自我,但曾文通以青年舞台设计,成为受注目的艺术家,却是不争的事实。不论是实验型的小制作或商业型的大制作,甚或是西安旅游局的户外大型演出,他做来一样得心应手、创意无分强弱。这样一个各方赞誉的曾文通,穿著却同他的舞台一般朴素,笑容总是随和安然,仍是清明心境。
也许这般心境来自于他的「不安于室」。每隔一段时间,曾文通必得离开香港,到另一地沉淀、摸索新事物。坦言「我怕停留在某一阶段」,在香港一年可以做到十几个制作,曾文通却感到单一。许多导演为了安全不易跳脱思维,也许主题换了,但方式依旧。他认为,香港有稳固的培训制度,技术部门相对专业,便于发展社会的文明娱乐,如百老汇。但过于部门化、欠缺弹性,有时是一种窄化。中国的大型制作,资源运用庞大,却因为国家化的制作,无法跳脱某些类型。参与这些制作可以累积经验,但在创作上没有冲击。出走是必然的,给自己一些挑战、变化,才是未来的路。
所以曾文通旅行各地、依直觉行动,是空间的漫游者。他可以因为遇上中国剧场专家李畅,决定完成排山倒海的工作,在北京住大半年,好与这位「知识宝库」畅谈,也思考自己的根。或是今年夏天,他给自己两个月,寻访秘鲁和马雅文明。旅行的意义,就是一种创作的态度,关键在于开放、让新的东西进来。在不同地方和不同团队工作,也是一样的道理:愿意理解、进入对方的风格和想法,「我没有执著,只有坚持理念。」也许就是因此而邀约不断:「因为这是门合作的艺术。」
没预算就挥洒创意 简约准确一步到位
「常常有人觉得我很奇怪」,曾文通顽皮地笑一笑,别人问他为什么在香港可以做一、两百万的景,却跑到台湾,只有四分之一的经费,还得自己动手做。他觉得,这就是香港和台湾的区别,「几百万的景很容易做出过于装饰性的东西」,相对地台湾因为资金很少,「需要创意去灵活运用空间」。「保护自己,没有创意」,预算的限制成了曾文通创作的挑战和有趣的发挥空间。
对于各地的大型制作,曾文通总是简短带过,早已云淡风轻,不必留恋。倒是一提那些小成本的制作,他开心地像个孩子诉说他的新发现,「真的是很好玩,很疯啊!」他回味二○○六年在香港牛棚剧场,和张艺生(阿海)以台币八千元的预算作英国剧作家莎拉.肯恩的《4.48精神异常》。曾文通拿来A4白纸,围了个大圆圈,只固定一点,演员可以运用空间,变成另一个造型、将纸一张张拿起来。他连这八千元都不要了,因为是办公室的纸,「白纸可以是她的精神报告、剧本或遗书,想像空间很大。不花钱就玩出一个设计的概念。」
在香港很多人因为「三十万的预算,二十万一定做完」,找上曾文通,但「务实的香港人」是错误印象。预算从来不是第一位,「我是从立体面和基本需要出发。我希望能做到准确的简约。」他对舞台的想法:越简单越有力,一步到位。如一九九九年的《两条老柴玩游戏》(改编自剧作家尤涅斯柯的《椅子》),三个不同剖面的同心圆,形成舞台上的孤岛,隐喻无尽循环的存在困境与荒谬。舞台的设限,却让演员发展出平常状态所没有的身体。在限制中寻找自由空间,其剧场美学与香港社会的互动意涵,成为「后九七」的重要作品。单纯却充满活力的空间,曾文通的舞台被中国评论家林克欢称为「灵动的虚空」,一个创造意义的场所。
在舞台上「留黑」 让戏的本质出来
曾文通看待这个「空」,就是简约和留白。人常说他的东西没有现实感,他强调,都是来自生活的观察,「我的真实,是空间切开的真实。」他举了个例子,为香港新域剧团的《螳螂捕蝉》,做了个斜的房子,不仅墙壁上一块块正方形快塌下,地板也裂开。很多人觉得夸张,这却是他在巴黎住宿的实在经验,一个真正存在、倾斜的阁楼。「我的空间感是写实的,只是我去除装饰性。」去细节化的简约,是为了让戏的本质出来。他自承中国水墨画影响他很深,画中的留白到剧场里,就是「留黑」。剧场里的留黑是一种未完成的美学,启动想像力、思考、甚至困惑,成就更多元的层次。
这「黑」是留给观众和演员的,「我觉得做一个舞台设计,一定要从身体出发,从演员、观众的身体出发。」舞台设计可以改变他们的身体。好比和莫比斯圆环创作公社合作的《2012》,引导人进入一个空间,让身体有所改变。而这出戏就是在讨论剧场,回归到宗教性的心灵活动,经历一个了解自己的过程,曾文通说道,「启动身体感,才是一个比较完整的剧场艺术。」对于身体和空间的敏感关注,使他的舞台成为一个有机体。
因此,曾文通对这次和无独有偶剧团合作《剪纸人》,感到格外兴奋。「其实很少人知道我会带工作坊」,在香港教导舞台设计,他一定会带学生们做戏,先认识编剧、演员、导演的感受和需求,最后才学习舞台。剧场不应该部门化,他觉得最好的名称是「所有做剧场的,都叫剧场人」。回想当初考演艺学院,同时也考了演员,虽然没录取,但他从未间断身体的训练,如他说的「剧场人」,是一体不分的。「这是第一次做设计,有导演请我先带工作坊。这是我一直很想做的事,工作坊里可以感受这些演员的特点、看见可能性。」他认为工作坊也是创作,没有预设:「准备自己的状态,和大家一起走。」从中为演员量身打造空间,甚至帮助他们发现忽略的自己,空间必须能和表演一同呼吸。
每日一分钟去感受空间 每一个作品都是面对自己
访谈中,他摆弄杯盘如积木,瞬间闪现桌上的小型剧场。空间无所不在,「我时时刻刻都在用身体感觉空间。」聊身体和空间,曾文通喜欢跟学生讲一个故事:「一对夫妻带一个小孩去买楼,你猜啊,那对夫妻会做什么?小孩会做什么?夫妻盘算楼要多少钱、可不可以啊,都在脑袋里考虑,没有当下感受。小孩一进去就乱跑,想感受每个角落,感到开心或想哭闹,是因为他感到房子的能量。所以小孩的空间感都比大人好。」希望回到小孩的直觉、态度,曾文通请学生做的平常准备,就是「一天用一分钟,去关心空间」。单纯地感受空间,好似简单,却少有人做到,曾文通就是这样准备自己。像他说的,「我的空是创作者的空、内在的空」,信奉老子哲学,杯子满了便不能再装水,容器的中心一定要空的状态,才有功用。放空自己,知道技巧再放弃技巧,曾文通如此看待空间、创作和生活态度。
认为每做一个作品,就是在面对自己,「好像一面镜子,都是自己最近的投射。」一开始的直觉,随它而行,只要敏感地去探究,任何好坏,都能找到合适的媒介去体现,「从错走到对,都是同一个自己,一个认识自己的过程」。那么最想做什么样疯狂的创作呢?「也许是在海上,有一面镜子反射天空,我在上面跳舞。」人海天都在同一面上,有时浪高有时浪低,云也不断细致变化,观者一起品味大自然的完美结构和微妙韵律。想起他的书有连著好几页的空白,好心的人问他是否漏印,他说这是「另一个创作的起点」。这些美好的概念不是一致的吗?扉页间的空白是思考的自由,数页白纸的翻阅是种阅读的节奏及参与。曾文通期盼与观众在书本的留白页、舞台的留黑处,放慢人生、放空算计,让直觉感受、心灵游哉。
人物小档案
1997年毕业于香港演艺学院,主修舞台及服装设计。舞台设计涵盖各种表演艺术类型,广及两岸三地大小制作。迄今超过一百个作品,曾获颁多个设计奖项。
2007年著作出版《舞台空间:一念间一场空》一书,整理十年创作,为一难得中文舞台美学专书。2002年个人舞台设计展《舞台空间消解构成》,相继在北京、东京、台北、澳门等地举行。
致力艺术教育,担任多所海内外大学驻校艺术家,策划主持多个戏剧、应用和装置艺术的工作坊。
2008香港艺术发展奖年度最佳艺术家。参与制作《最美的时刻》、《2012》,入围2009台新表演艺术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