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内彩绘西班牙的一八六○年代,巴黎尚未产生重要的西班牙风格音乐创作,必须等到拉罗的《西班牙交响曲》、比才的《卡门》相继问世之后,情况才有明显的改变。拉罗与比才都未到过西班牙,他们只能根据在巴黎听到或看到的,相当有限的西班牙音乐与乐谱进行创作;他们并不在意民俗音乐的考证与重建,而是在创作中憧憬著伊比利半岛独特的精神,表达出一种「地中海式」的明亮、多彩、绚丽的热情。
为了摆脱因循守旧,法国十九世纪末的艺术家们正如波特莱尔所言:「不惜上穷碧落下黄泉,到未知的境界去探寻新意」。「世纪末」的艺术创作不惜脱离现实,到遥远、未知的东方去寻求灵感之际,位于欧洲边陲的西班牙,也逐渐成为创意的来源。去年六月到九月,台北市立美术馆举行的「从马内到毕卡索」特展中,引人注目的马内画作《爱蜜莉.安柏的卡门扮像》,只不过是这股「西班牙风潮」(espagnolisme)之下,所产生的许多作品之一。
西班牙风潮的兴起
由于庇里牛斯山的阻隔,伊比利半岛一向僻处一隅,直到一八○八年拿破仑军队占领之后,才有些许好奇人士前往一探究竟,然而碍于路途遥远与交通不便,直到十九世纪中叶之前,法、西两国之间的沟通还相当有限。巴黎文学界虽然开始以西班牙的题材进行创作,这些文学作品流露出梦幻般的、异国情调的憧憬,例如雨果的诗集《东方女人》Les Orientales(1829)、梅里美(P. Mérimée)的小说《卡门》(1845)。
一八五三年,西班牙女伯爵尤洁妮(Eugénie)嫁给「第二帝国」的皇帝拿破仑三世为后。这项联姻激起了两国之间更频繁的互动与交流,将让法国人更多的认识西班牙,使得法国艺术家们在十九世纪后半进行西班牙风格的创作时,显得更频繁、更成熟。
马内的「西班牙时期」
画家马内(E. Manet)在一八六二年到一八六九年之间,曾深受西班牙传统绘画风格的影响,这段期间被称为马内的「西班牙时期」。一八六二年起,一个西班牙民间舞蹈团到巴黎长期演出而广受欢迎。马内受到该团的启发,先后绘制了《瓦伦西亚的罗拉》Lola de Valence(1862)、《西班牙的舞蹈》(1863)。瓦伦西亚的罗拉是该团亮丽的主要女舞者,颇让诗人波特莱尔惊艳,而创作了下列这首短诗:「在到处见得到的美女群中,朋友,我很理解我们为何总是三心两意;可是,瓦伦西亚的罗拉身上却闪耀著蔷薇色和黑色珠宝的非凡魅力。」(《瓦伦西亚的罗拉》,1863年)。
马内不只受到罗拉服饰的启发,而大胆的应用蔷薇色、黑色、黄色、绿色,他同时还受到多位西班牙历代重要画家的影响,而在用色、运笔、构图上,摆脱了法国学院派、官方沙龙展式的拘泥画风;影响他最大的两位西班牙画家,分别是巴洛克时期的委拉斯桂兹(Velasquez,1599-1660)、浪漫时期的哥雅(Goya y Lucientes, 1746-1828)——就在西班牙舞团驻留巴黎的同时,马内也沉迷于一个在巴黎举行的西班牙绘画大师的展览,从中汲取创新的养分。
马内稍后于一八六五年亲赴西班牙旅行,回来后的一系列创作,更加深入地体现出西班牙精神,诸如《斗牛》(1866)、《吹笛者》(Le Fifre,1866)、《马西米连皇第的处决》(1867)、《阳台》(1869)等。《爱蜜莉.安柏的卡门扮像》Potrait of Emile Ambre as Carmen(1880)完成于马内晚年,比起马内早年的创作,此画的用色更加随兴,运笔豪放,全画体现出吉普赛少女卡门的神韵——比才(G. Bizet)的《卡门》在五年前的一八七五年首演时,虽未能获得广泛的共鸣,然而却在比才过世后愈演愈盛,成为最成功的一部歌剧。
比才的卡门
在马内彩绘西班牙的一八六○年代,巴黎尚未产生重要的西班牙风格音乐创作,必须等到拉罗(E. Lalo)的《西班牙交响曲》(1874)、比才的《卡门》(1875)相继问世之后,情况才有明显的改变。拉罗与比才都未到过西班牙,他们只能根据在巴黎听到或看到的,相当有限的西班牙音乐与乐谱进行创作;他们并不在意民俗音乐的考证与重建,而是在创作中憧憬著伊比利半岛独特的精神,表达出一种「地中海式」的明亮、多彩、绚丽的热情。
精通音乐的德国哲学家尼采,本来就是华格纳的朋友,后来两人交恶。尼采在聆赏了比才的《卡门》之后,在《华格纳事件》(1889)一书中,盛赞比才那种有如「地中海阳光」般的音乐。尼采并推崇比才音乐的敏锐、灵巧、温暖,与华格纳式的浑厚、阴沉的「条顿精神」大异其趣。
尼采尤其称赞著名的〈哈巴奈拉舞曲〉,他说:「这是一个魅惑的体现,令人无从抗拒的,撒旦式的、而且充满著讥讽的挑逗意味。这正如古人眼中情欲女神的形象。我从来未曾听过如此的音乐……」。事实上,这首〈哈巴奈拉舞曲〉并非比才的原创,而是根据伊拉迪耶(S. Yradier)的一首《哈巴奈拉舞曲式的歌曲》Canción Habanera改写而成的。伊拉迪耶是西班牙通俗音乐作曲家,也是尤洁妮的歌唱教师,尤洁妮于一八五三年嫁到法国成为皇后,伊拉迪耶随她到巴黎。
连串「哈瓦那舞曲」杰作
在国内一般被译为「哈巴奈拉」的“habanena”,应是「哈瓦那舞曲」——它发源于古巴首府哈瓦那,后来才被传入西班牙。哈瓦那舞曲懒洋洋、无精打采的不规则节奏、阴柔的效果,更被徐缓的速度、委婉的旋律加以烘托,流露著萦回不散的魅惑气息。比才根据伊拉迪耶的原作加以改编时,并没有太大的更动,只在伴奏上下了些功夫。然而比才设计的一组一再反复出现的三个和弦,可说是神来之笔——它们的「原地打转」,突显了哈瓦那舞曲固有的漫不经心的、慵懒的、妩媚的特质。比才的〈哈瓦那舞曲〉因而预示了五十多年后拉威尔的《波丽露舞曲》Boléro(1928)——另一部西班牙风格的知名作品。
《卡门》独特的曲风,激起了音乐创作上的西班牙风潮,在许多一八八○年代以后的许多「西班牙风」作品里,哈瓦那舞曲占大多数,以下只是较著名,较有特色的一连串杰作:比才《卡门》中的〈哈瓦那舞曲〉(1875)、夏布里耶(E. Chabrier)的钢琴独奏《哈瓦那舞曲》(1885)、圣赏斯(C. Saint-Saëns)为小提琴与管弦乐的《哈瓦那舞曲》Havanaise(1887)、拉威尔双钢琴曲集《听的风景》Sites auriculaires,第一曲〈哈瓦那舞曲〉(1895)、德布西的双钢琴曲《琳达拉雅》Lindaraja(1901)、德布西钢琴独奏曲集《版画》,第二曲〈格拉那达的傍晚〉(1903)、拉威尔管弦乐组曲《西班牙狂想曲》,第三曲〈哈瓦那舞曲〉(1907)、德布西《钢琴前奏曲第二册》,第三曲〈酒门〉La Puerto del vino(1910-12)。
随著年代的往后推移,这一系列哈瓦那舞曲愈来愈显得精致微妙,无论是旋律、节奏、和声、音彩、力度上的经营,都被用来营造一种脱离现实般的、虚无缥缈的美丽幻境,这个人间仙境虽令人联想到地中海阳光与西班牙,却显得相当不确定而抽象,正如拉威尔在他的〈哈瓦那舞曲〉乐谱开头处所引用的波特莱尔的诗句:「在骄阳抚爱下散发芳香的国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