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于美国,却在欧陆舞坛大放异彩的梅可.斯图亚特,以跨艺术领域、运用多媒体,接触即兴或即兴创作为其树立个人独特风格的重要基石。她的舞作毫无线性情节发展,不管是动作、空间、音乐、语言、声音,还是影像,都被她切割、拼贴、重组、串联成许多联想性的图像,手法符合典型的后现代美学。自九○年代到欧陆发展迄今十五年,她不但在德国舞坛、剧坛成功立足,也被公认是与莎夏.瓦兹齐名、欧洲最有名望的编舞家之一。
现定居于柏林的美国舞者与编舞家梅可.斯图亚特(Meg Stuart),一九六五年出生于新奥尔良,那一头短得清爽的金发,刀削似的粗犷轮廓,高挑结实的身材,散发坚定意志的锐利眼神,近乎男性的形象,俨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斯图亚特在纽约大学习舞后,接受现代舞的放松技巧与接触即兴的训练,并成了Randy Warshaw舞团的一员。一九九一年第一部舞作Disfigure Study受比利时Klapstuck艺术节的邀请,独树一帜的舞蹈语汇,让欧洲观众为之惊艳。当时艺术节总监John Zwaenepoel不但怂恿她成立舞团,还亲自出马当她的经纪人,于是,「损坏物舞团」(Damaged Goods)便在九四年诞生,幸运的是,长久以来得到比利时法兰德(Flandern)地方政府的赞助。自此,欧陆成了这位舞蹈奇葩茁壮的沃土。
斯图亚特和舞团尽管以布鲁塞尔为根据地,但从九七年开始,她也以驻村艺术家(artist in residence)的形式,游走欧陆各国不同的剧院。九七年至两千年客居比利时的Kaaitheater剧场,二○○一至○四年进驻苏黎世剧院(Schauspielhaus Zürich),其后入驻柏林的人民剧院(Volksbühne)。由此,斯图亚特开发了一个介于自由舞团与公立剧院之间的自由创作空间,同时与戏剧结下了不解之缘,除了为德国重量级的戏剧导演如玛塔勒(Christoph Mathaler)、卡斯托夫(Frank Castorf)等人的舞台戏量身定作舞蹈片段之外,她也和德国导演及演员密切合作,共同推出作品。
早在世纪之交,斯图亚特已经是欧洲许多著名艺术节的常客,尤其受到柏林「舞在八月」舞蹈节的青睐。近四、五年来,她的努力不懈更结了丰硕的果实,二○○六年以Replacement一作,获德国浮士德戏剧奖的编舞奖项。鉴于其舞蹈艺术成就,○八年她同时荣获了纽约贝兹舞蹈及表演奖(Bessie Award)与比利时法兰德斯文化奖。○七年的两部作品 Blessed与Maybe Forever也在后来分别获法国剧评奖与赛尔维亚比特福艺术节(Bitef Festival)的特别奖。Maybe Forever去年更在德国歌德学院的赞助下,进军东南亚各国如越南、新加坡、印尼等巡回演出。总而言之,斯图亚特自九○年代到欧陆发展迄今,已过了十五寒暑,她不但在德国舞坛、剧坛成功地立足,也被公认是与莎夏.瓦兹齐名、欧洲最有名望的编舞家之一。
以跨界合作重新定义自我
跨艺术领域、运用多媒体,接触即兴或即兴创作是斯图亚特树立个人独特风格的重要基石。受到六○及七○年代美国后现代美学风潮与欧洲前卫艺术运动的影响,斯图亚特在成立自己的舞团后,不仅与导演、演员合作,更致力于舞蹈与建筑、造型艺术、影像艺术等的跨越、融合。她坦言:「我喜欢在对话中创作,与别人共舞。这种际遇能够帮我定义自己,但同时也会被干扰。然而,我享受著这样的干扰,和他人工作可以带领我到我独自一人不敢踏进的领域。」
于是,透过与来自不同领域的艺术家集体创作,激荡出意想不到的创意,以开发新的表现形式与舞蹈美学。与当代造型艺术家如Lawrence Malstaf、Bruce Mau、Gary Hill、Ann Hamilton的合作案,以及跟德国戏剧导演Stefan Pucher 与影像艺术家Jorge Leon共同推出的Highway 101等,都是她尝试集结不同艺术媒体的大胆尝试。
其实,将舞蹈、声音、音乐、影像、戏剧交织在一起的跨界实验,早在六○年代,便有美国的前卫编舞大师模斯.康宁汉(Merce Cunningham)与造型艺术家及音乐家的密切合作,在德国的威廉.佛塞(William Forsythe)和碧娜.鲍许也都曾在舞蹈作品中使用文字及影像,然而,不论是创作方法或风格上,斯图亚特都与他们有天壤之别。
譬如在音乐的处理上,康宁汉虽与音乐家约翰.凯吉(John Cage)合作,但为使舞蹈与音乐各自保持独立,编舞时并不用音乐,演出时才加上;佛塞与鲍许则都是用现成的音乐。斯图亚特却十分重视音乐与编舞的同步发展,要求音乐家跟著舞者一起彩排并即兴创作,演出时也大多是现场演奏与即兴混音。因此,以电子乐器及音效拼贴而成的音乐是与舞者对话的成果,也是演出的主要驱动力。
动作是渴望的表现
另一重要区别则在舞蹈风格上,纯舞蹈对她而言是空洞无实的,因为她想要探究动作背后的心理动机,而不单纯为美而动,这使得她的舞作自然与戏剧十分贴合。因受接触即兴影响深远,舞蹈语汇由生活的诸多情境衍生而成,将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动作从原本的情境抽离出来,透过密集的重复,导向荒谬与反常变态。尽管在汲取日常生活动作及编织重复这点上,与鲍许的舞蹈剧场有不谋而合之处,然而,斯图亚特的舞蹈既无流动性,也无优美感,而是以异常扭曲的不连贯动作,不灵活的肢体晃动,仿佛脱了臼的四肢关节,随时都会散落一地似的断肢碎块呈现。
她曾表示:「对我而言,动作是渴望的表现。我指的不单单是对身体的渴求或对性爱、物质占有的渴望,而是渴求建立一种关系,声明一种想被观众及舞台上其他人注意的渴望……我的舞蹈通常建构在不可能达成的任务上,如压缩时间、重新改写个人传记的想望、同时进驻好几个身体、感受他人的痛苦,接受空虚、用单一手势表达在复杂情境下所有的感受知觉。舞蹈同时展现的是做这些尝试时的决心,遭遇的失败与当中的脆弱感。」(注1)
舞台上种种扭曲失真的特质,实归因于她深感现代人内在情感与外在行动的不一致,不但对自己感到陌生、也与外界疏离,是以作品主题大多环绕于个体在私人与公众生活的裂变、内心幻想与外在行为的歧异、直觉与理性之间的分裂。以肢体动作呈现人的诸多矛盾,尤其体现在她与其他编舞家的双人舞作品上,如Maybe forever,她与小她十岁的奥地利舞者Philipp Gehmacher共舞,即把男女之间若即若离的情感,表现地贴切至极。
她也不像上述三位编舞家让整个舞台成为飞跃舞姿的空间,而是让身体的异化、支解性、破碎性与舞台空间的分割相呼应,其舞者或表演者若非受限于被切割的空间,就是局限在舞台的某个角落。如Replacement一作,舞者大部分的时间置身于架在机动平台上的六角形房间,活动的空间不但有限,当房间被遥控转动时,还得不断地在倾斜的地板或墙壁重新寻找身体平衡,那狼狈跌倒的样子,仿佛隐喻人在被操控的同时,努力重掌自主权的徒然。
寻求自我认同的失根者
总而言之,斯图亚特的舞作毫无线性情节发展,不管是动作、空间、音乐、语言、声音,还是影像,都被她切割、拼贴、重组、串联成许多联想性的图像,手法符合典型的后现代美学。如《动物会哭吗?》Do animals cry ,她从人物的行为动机出发,展现一幅幅全家福六人照,从中编织串联许多情境的片断,像是一家人共进早餐会怎么样?怎么跟一只死狗玩?当一个乖乖牌的女孩变野的时候,她会惹出甚么事来?时而平淡无奇、时而突发奇想的怪点子,呈现荒谬怪诞,滑稽可笑,紧张冲突等不同层次的戏剧氛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摆荡在对立的两极,漠不关心急转至细心照顾,温柔回转处是残酷,阐述著家人之间既熟悉亦陌生、亲密又疏离、似爱若恨,永远无解的纠葛情结。
图像(Image)是斯图亚特创作的最终成品,同时也是灵感的主要泉源:画家Francis Bacon、摄影师Cindy Sherman、摄影师兼装置艺术家Olaf Breuning、录像艺术家Eija-Liisa Ahila、解构建筑师及观念艺术家Gordon Matta-Clark等人的创作,经常在斯图亚特彩排时被用来推动即兴创作(注2)。这些引起她共鸣的艺术家,大多有个共同性,就是找寻自我身分的认同,这不但是自年少起即漂泊四海的斯图亚特最切身的问题,同时也反映了以世界为家的现代人,在「身分超市」(Identity supermarket)里随心所欲地选择一个自我时,却早已是无依无靠的文化无根浮萍了。
注:
1. 引述自http://www.goethe.de/kue/tut/cho/cho/sz/stu/stu/enindex.htm
2. 参阅Jochim, Annamira 的博士论文“Meg Stuart. Bild in Bewegung und Choreographie”(梅可.斯图亚特在动作与舞编里的图像),Bielefeld 2008, P.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