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先撇开赌场酒店推出的炫目大秀,真正属于澳门的剧场,其实是在隐藏在僻巷窄弄里的闲置空间和艺文空间。在正规剧场空间欠缺的澳门,剧场工作者就用自己的方式找出演戏的方法,于是替代空间的演出,以及适应替代空间因应而生的「环境剧场」,成为澳门相当独特的剧场风景。
历史.命运.交岔点
西元一六二二年,明朝第十五个皇帝熹宗在位(离明亡只剩廿余年,年号却很讽刺地叫「天启」),荷兰垂涎葡萄牙人在南中国所建立的据点,派海军雷约生(Cornelis Reijersen)攻打澳门,结果被葡萄牙人击退。从此荷兰人转往澎湖、台湾,最后占领了当时尚不属于中国版图的台湾岛,从此开启了台湾与澳门截然二分的外族殖民历史。
四百年后,由一个出生于台湾、住在台湾的人来描述澳门戏剧现场,无可避免地,必然是某种他者观点的澳门。在冬夜当一个旅人第一次踏上这个位于珠江出海口的蕞尔半岛,定很难不被漆成粉红、粉黄、粉蓝、粉绿的「葡式」嫁接东方的建筑风情,与雕框于街角嗷屈舌齿难读的路名如「亚美打利庇庐大马路」等所吸引。之后将立刻被带往金雕玉琢、梦幻非常的游乐场(Casino)消费,观看常驻酒店的表演秀《萨雅》Zaia或《水舞间》The House of Dancing Water。
但这是跨国资本主义合作打造出来的镀金舞台,不论舞台上面和舞台背后,并无太多澳门人的参与,也无关澳门意识。就在我如此认识澳门之前,「澳门剧场文化学会」的莫兆忠带来了另一份澳门地图;那上面没有葡京、威尼斯人、新濠天地,也没有旅游塔等观光景点,却有著隐藏在僻巷窄弄里的闲置空间和艺文空间。他说,这里才读得到澳门的历史皱折和真实的居民生活——这成为我认识澳门剧场的起点。
澳门剧场与华人文化
澳门旧城区有一座「国父纪念馆」,不过和台北从精神象征意义出发的「国父纪念馆」不同,这座三层楼洋房原就是一九一八年孙逸仙家人的物产,有孙逸仙在澳门行医的足迹,也一度为孙逸仙原配卢慕贞的寓所。澳门最古老的剧院——伯多禄五世剧院,又称岗顶剧院,兴建于一八六○年,是中国第一座西式剧院。现在是世界文化遗产之一。
西方戏剧和中国的接触,很多人从一九○七年春柳社在东京演新剧《茶花女》算起,几年前还大肆庆祝「中国话剧诞生一百年」;然根据学者李向玉的研究,一五九四年天主教耶稣会在澳门创立圣保禄学院,该校老师同学生(包含中国人),在一五九六和一六○四年就在学院前广场演出西洋戏,为了让围观市民看得懂内容,还有中文对白。在实施海禁的十七、八世纪中国,澳门是西方和中国接触绝无仅有的第一站,利玛窦(Matteo Ricci)当年也是从澳门登岸并学习汉语。
澳门剧场与民间社会
除了「土生葡人」(Macaense)的特殊背景——四百年来落脚于澳门的葡萄牙后裔,他们的语言和文化既非中国,但也不同于葡萄牙母国,自成一格;我感觉四百年的葡萄牙统治对澳门民间社会的影响来说挺淡漠,至少与日本统治台湾仅五十年留下的影响力不成比例。澳门人民似乎已培养出一种不靠官、只靠自己的精神,民间社团林立。澳门历史最悠久的剧团「晓角话剧研进社」,成立于一九七五年(台湾「云门舞集」成立于一九七三年)是由一群天主教利玛窦中学的校友所组成。一九七七年澳门第一个现代舞团「云龙舞蹈团」成立,也曾风风火火巡回中国内第、香港、马来西亚、新加坡,受到好评,至今维基仍查得到词条,不过在一九九三年宣告解散。
较年轻的「澳门剧场文化学会」也是一个民间社团,自费租赁经营艺文空间、成立剧团、办新作剧展、读剧会、讲座、工作坊,自己编辑发行免费剧场刊物。在举世皆争富、竞富、夸富的世界,他们把剧场取名「穷空间」,因为「穷所以创造」,标榜澳门一种老的、慢的、不被滔滔金潮卷走的价值。
澳门有没有「小剧场」?
没有过「解严」、「戒严」历史的澳门,并无台湾小剧场的集体记忆或历史情怀,以及对自我定位的焦虑、独特艺术形式的质诘。一九八○年代,海燕剧社曾搬演过台湾《荷珠新配》,一九九二年澳门大学中文学会话剧社改编张晓风的《自烹》,但「小剧场」这词汇正式浮上台面,要到一九九九年官方首办澳门艺穗节,主题叫「欧洲小剧场视窗」,但澳门本地演出者很少自我标签为小剧场。澳门文化中心成立之后陆续购入海外主流戏剧演出,澳门剧场界和观众,才意识到这些作品与本地小规模演出之不同;加上民间刊物制作澳门小剧场专题,举办相关主题的公开座谈会,小剧场一词才逐渐成为澳门剧场演出的惯用语之一。
目前澳门剧场空间,除了澳门文化中心,晓角自资购下工业区工厂大楼里的一个单位、作为民间第一个黑盒子剧场「晓角实验室」,与「牛房仓库」(闲置空间改装)和「穷空间」(民宅改装,位置不到五十人)外,正规剧场空间并不多。于是替代空间的演出,以及适应替代空间因应而生的「环境剧场」,成为澳门相当独特的剧场风景。
澳门的环境剧场
「环境剧场」(Environmental Theatre)概念由一九七○年代为美国戏剧学者与导演理查.谢喜纳(Richard Schechner)所提出。但澳门的环境剧场既受传统「剧场空间」的影响不深,非如欧美从突破既有剧场框架而生,从生活里出发的生猛创意,特别令人耳目一新。
一九九五年「石头公社」在澳门观光地标「大三巴」、议事亭前地,以及祐汉公园等作街头演出《一则沈沦启示》;一九九六年又在议事亭前地演出《请客食饭》议论当年的立法会选举。「石头公社」结合装置艺术、舞蹈、行动艺术,表演内容亦常反思澳门社会现状。回归前夕,他们综合了多次户外环境剧场的经验,关闭了一条唯一由澳门半岛通往离岛的嘉乐庇大桥跨海进行《大桥上的梦游日子》,让观众成为整个表演概念中的一部分,同时表演也成为城市现实的一部分。
超过十年历史的澳门艺穗节,由民政总署主办。不同于一般文化单位,他们更愿意去协调表演团队在街头、废墟、公园、游泳池、公车、老戏院楼顶和置物间、市场……等非一般剧场空间演出。二○○五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同意「澳门历史城区」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卅一处世界遗产。加上博彩业带来的观演人潮,未来澳门发展环境剧场方面,无疑更具备「被看见」的潜力与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