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卅岁的时候,看了一出日本帐篷剧导演樱井大造的戏,深受震撼,于是加入台湾海笔子帐篷剧团,投入帐篷剧演出至今。她是许雅红,大学念的是财务管理,一个礼拜有几天晚上在Pub当DJ放歌,还煮得一手好吃的斯里兰卡咖哩,曾经是网路新闻里小有名气的SourTime脚踏车厨娘。五年前,她在古亭捷运站附近开了家咖哩店,亲朋好友口耳相传,身边剧场人几乎都吃过两三回,赞不绝口。在鸿鸿以剧场人为主角的电影《台北波希米亚》里,她的身影灵巧活泼,以一种专注坚毅的姿态,展现令人印象深刻的生命力。在许雅红身上,你可以确切感受到「活著」的重量。
今年,她在食客们依依不舍的挽留声下,毅然把咖哩店收掉,调整方向重新上路。冬初,她去了还在缓慢重建中的日本东北震灾区,参与「野战之月海笔子」剧团帐篷剧的巡回,此篇专访便是关于她在东北的一天,怎么看待自身和东北地方的关系,怎么过日子。
抵达东北.受伤
在东北的日子,许雅红和其他剧团成员们固定七点半起床吃饭,把剩下没吃完的食料做成日式饭团当午餐。八点半左右,大家就搭车前往离基地约一小时车程的演出场地装台工作。由于巡回演出行程匆忙,作息也得跟著紧凑规律,每个时段都有应当进行的工作。
但许雅红一抵达东京就因故受了蛮严重的伤,对于以身体为工具的演员来说,医生说「好好休养不得乱动」成了紧箍咒,加上旧伤未愈,让她没办法像以往一样帮忙剧组拆装台。所以她在东北的行程也变成得视当日身体状况而定,状况好的话,起床后就跟大家搭车去演出地点装台,状况不好就留在基地休息,预先帮大伙准备晚餐,等到中午再去演出场地会合。
所谓的「基地」,就是当地的公民会馆,灾后充当物资集中地和收容中心。较偏僻的灾区至今仍然断援,如果灾民回自己的家可能根本没东西吃,只能到基地领取食物。基地里有来自各国的志工,他们帮忙张罗生活必须物资,协助救灾照护,和野战之月剧团相识已久的押切珠喜先生也是其中一位。押切先生本来在隔壁的山形县开温泉,震后过来灾区帮忙训练志工,组织互助网,安排剧团驻扎在基地的大小事。许雅红如果身体状况允许,也会在基地帮忙押切先生,煮拿手的咖哩饭给大家吃。
灾区探勘
许雅红身体状况好时可以稍微活动,帮忙基地备餐或协助装台。但状况不好的时候连起床都有困难,更别说装台搬重物等粗活劳动。某天早上,她想上厕所却起不了床,剧团的大家早已前进演出场地,基地里完全没人可以帮忙,「当时心情很复杂,隔两天就要演出了,我却还在这边拖累大家。」
也因无法同往常一样跟著大家工作,她反而有机会从不同的角度观察整个制作和东北当地的关系。在碾川,因演出地点离基地较远,一早就出发了,但又因无法参与装台,她离开演出场地往海的反方向走,也没多想什么,就任由双脚带领眼睛,往灾区更里面看。她走到海啸曾经波及最远的区域。周围偶有散落四处的衣物家具,大座的垃圾山,临时搭建的组合屋,还有继续努力生活的阿公阿嬷。有些房子已经修缮完毕,有些却还是破烂毁损,维持灾时屋况。「如果屋主还在人世,也愿意留在这里,就会回来把屋子修好。」生死以如此明显实体的巨大物理界线区分开来,站在坡上,她回头看海的方向,看到该晚演出场地的周围全都被海啸磨平,海啸在地表画了条线,线这一边的区域全毁,另一边的人们眼巴巴看著伤口撕裂,谦卑又惶恐,彼此加油打气,属于恶梦的就归还给恶梦,让晨曦滋润伤口愈合。
「这次东北演出大家身心都很累,但我们台湾海笔子的年轻成员好像也都跟著长大了!以前他们可能抱著『我来帮忙』的心态来参与,但经过这次巡回,大家开始有『我们一起来担责任』的觉悟,更愿意付出了。」许雅红希望东北经验只是开端,未来能有更多继续的可能。
「对我来说,会想参加帐篷剧,不是说我觉得很有趣或很怎样,而是我觉得那是我必须去做的。」借由把自身生活结合帐篷剧,窥测度量世界的模样。「假如我没有去东北,没有去日本,我可能根本没有机会去了解日本对灾区处理和救助的近况是怎样。还有很多地方根本还没开始复原,加上核灾……」
演出排练
下午继续装台,演员得把握空档排练对手戏,晚上则由导演大造先生统筹,指挥排练。许雅红的角色戏剧动作较大,身体状况不知能否负荷,深怕拖累大家进度或是造成麻烦。「野战剧组的演员几乎都是年纪稍长的资深前辈,其中一位演员有次跟我说,不要给自己身体压力这么大,我们大家一起把事做好,一起承担。当下我很感动,因为野战剧不只是一起排练演出,也参与彼此生活。」
这次的演出跟以往大造先生的作品有很大的不同。以前的戏几乎都是两个半小时左右,这次因为考量观众可能较为年长无法久坐,特地把演出长度控制在九十分钟内。以往帐篷剧中几乎每个演员都有的solo部分,这次也调整成只有两段,而且是给经验较少的两位新演员主演,「之所以选择资浅的演员,是因为大造先生希望演员不只是演戏,更要在工作帐篷这件事上,跟大家一起成长,让彼此关系更紧密。」
以往的演出比较针对东京观众,这次的剧本则调整方向,加入了很多神话故事及歌舞。另外,为了巡回演出携带方便,特地订制了容易拆收的轻便帐篷,但也因帐篷过轻,增加了不少危险。原定的首演日遇上了台风,剧组在风雨中预演彩排,帐篷好像随时都会被吹走,状况不妙,导演决定首演取消,大家又在风雨中把帐篷收起来。于是隔天第二个地点的演出,变成了巡回的首演。那时台风才刚走,接连遭受震灾风灾,市区很多地方还在淹水,但这一群从台北与东京来的演员,在风雨中硬是把首演做出来。「观众应该都很感动,隔天还送来一堆食物请我们吃。观众里有一位很像我在乐生认识的阿嬷说,谢谢我们的演出,她觉得很温暖。」因为这些不可抗拒的天然因素,反而让剧场和观众之间产生了更深切的连结,跨过了一条本来好像就不需要存在的线。
谢幕拆台.移动
在一天之内装台彩排演出,演出结束后还要深夜拆台准备明天演出,相当挑战团队默契及专注力,大伙演完不得懈怠放松精神,保持严肃并且保留体力,听从舞监指示进行夜间拆台。帐篷剧演出地点的照明设备通常不足,可能主舞台区是亮的,但周围环境就漆黑一片,加上夜间低温寒冷,相当危险。
「我们也常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毕竟经历了台风,还有忽大忽小的余震,常常睡觉的时候被地震吓醒,也无法确定明天演出场地状况如何,有时候出发了才知道沿路的山路崩塌了……」拆完台,回到基地后,该补眠的补眠,该先出发去隔天演出场地准备的人也先行出动,其他人就帮忙协助技术制作,帮忙服装缝补或是舞台绘制,一切规律严谨,时间分秒也不得浪费,安静把握光阴缝隙,将每个剧本的细节、笔画、歌词舞步或妆发,默默打上小结连成长串,也将帐篷底下的人们系在一块。
继续身体力行
许雅红认为这次东北经验对台湾海笔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经验。第一次有机会让这么多台湾成员过去,参与演出,密集巡回。虽然只有短短十天,经历了三个地点,但沿途所见所闻及大家凝聚的承担责任共识,对台湾海笔子成员未来在台湾要做的事情,非常重要。
「以往我的生活就是白天顾咖哩店,晚上排练。之所以把店收掉,一方面是没钱,再来是觉得没有找到可以一起做下去的伙伴。虽然说可能是缘分没到或怎样,但也等了五年了,如果还是等不到只好先算了……」收掉咖哩店之后,许雅红去了日本几次,探访帐篷剧前辈也参与了一些演出,踩在活著必须面对的硬茧之上,她继续前进,偶尔观望,但绝对身体力行,要找到自身对应世界的方法,不流汗不用力下去实践是不行的。偶尔有人问她为什么要做帐篷剧,为什么大老远跑去日本,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也有人问大造先生为什么做帐篷剧,而且一做就做了四十年,大造先生答说,对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做帐篷剧,就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呼吸。」
相关网站:
野战之月海笔子──世界根岸剧场 www.yasennotsuki.com/sekainegishigekijyou.html
台湾海笔子 http://taiwanhaibizi.pixnet.net/blog
SourTime脚踏车厨娘日记──海笔子 http://blog.xuite.net/sourtime/2005?st=c&p=1&w=17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