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九九○年代创立舞团,廖末喜不只是将舞蹈社转为舞团的前锋,以现代舞为主要创作方向,更在民族舞团蔚然成风的台南一枝独秀;而持续创作不辍的她,在创团廿年之际成立「洄游舞集」,每年邀请年轻编舞家进行主题编创,更辟「舞诗」系列,将多位台湾文学家作品化为舞作,跃动舞台……
摊开廖末喜舞蹈剧场历来演出之作,赖和、叶石涛、杨逵、叶陶、钟台妹、杨青矗、李敏勇、李魁贤、路寒袖;客家歌谣、邓雨贤和萧泰然的音乐创作、雅美族和鲁凯族的神话习俗、台南运河、教堂古迹、白鹭鸶……一幅由台湾文学、府城景致、闽客原族群传统交织而成的台湾文史图像,透过舞蹈剧场立体鲜活的呈现,在眼前庞然开展,也见证了资深舞蹈教育者、编舞家廖末喜对「在创作中寻找、确立台湾主体性」的长年坚持。
自一九九○年代创立舞团,廖末喜不只是将舞蹈社转为舞团的前锋,以现代舞为主要创作方向,更在民族舞团蔚然成风的台南一枝独秀;而持续创作不辍的她,在创团廿年之际成立「洄游舞集」,每年邀请年轻编舞家进行主题编创,为以往习舞者众、创作者稀的台南留下珍贵不灭的创作火花……种种坚持与开创,不只缘于廖末喜对音乐舞蹈的热忱与对在地文化的强烈关怀,刚直敢言的鲜明性格,或许是更关键的潜在因素。
舍民族舞编现代舞 就是要追求自由的创作
身为虔诚的基督徒,从小在教会长大,接受诗歌音乐的薰陶,廖末喜的歌舞天分早被长辈发觉,十三岁开始习舞的她,也对自己的舞蹈能力坦然自信;如今,一张高悬于舞蹈教室的照片,穿著白天鹅装舞姿优雅明媚的影中人,正是生完女儿后首度登台的廖末喜。
原本仅在家开立舞蹈教室「怡君舞蹈艺术中心」,招收教会友人孩子习舞,但廖末喜在挑战自己的动机驱策下,踏上编创现代舞的路,果真一出手便屡屡拿下台南市乃至全国编舞大赛奖项。为什么舍民族而就现代?「因为我个性不爱传统的东西。民族舞穿著累赘,也很少有表现神韵的空间。现代舞很自由,可以表现缥缈或空灵的意境」,这些意境,便构成了廖末喜早期创作――特别是表现女性内在冲突或性灵之美的《山在虚无缥缈间》、《一夜兰》等作特色。
廖末喜分析自己的创作脉络,最早多取材自中国戏曲、小说、历史故事,然而,随著政治松绑,社会变化剧烈,她转而以环境议题编舞,例如一九九○年的《舞出安平》,她领学生到安平观察白鹭鸶生态,鹭鸶成为重要的在地意象,而驻足河岸的姿势,也衍生出拟态抒情的舞蹈语汇,是廖末喜颇为满意的作品。
其后,凭著对诗歌的感动,「每次阅读都让我十分澎湃」,廖末喜开始将台湾文学作品转化为舞蹈,如二○○七年改编自覃子豪原作〈蛾〉的《焚》,「你的多彩的神秘/是圣坛上一支烛光/我奇异的梦想/是一只殉身的飞蛾」,廖末喜把这支舞作献给曾经受其教导、也终生将自己奉献给舞蹈的台湾舞蹈先驱蔡瑞月。
「诗只有白纸黑字,我们把它用一种活泼跳跃的方式呈现在舞台上,变成立体的、流动的。」不只自己编诗入舞,每年「洄游舞集」的年轻编舞者也在廖末喜的命题作文下,将不同文学家的作品改编为舞。廖末喜笑说:「每次遇到诗人都会问我,『今年有没有用我的诗?』」。
凭著硬颈不服输的「气」 坚持「非台北观点」创作
跳舞、教舞、编舞逾半世纪,除了热爱,从廖末喜的言谈中感受,她实则是凭著一股硬颈不服输的「气」,一路走到今天。
看了别人舞编得不好,自己索性也以同样题材挑战超越。一句「你们舞团廿年了,怎么没有二团?」刺激她创办「洄游舞集」,希望从台南去到台北、台湾去到国际的舞蹈人才,能如鲑鱼回返母地一样,在家乡编舞、跳舞。
「我要每出表演都有自己的意境和主体……我的动力就是以非台北观点来做创作。」她坚持,做台北人不做的题材和风格,是她的正确路线,「当台北人还没讲台湾主体、本土化,我已经在做了。」
只要有机会,她总与文建会、国艺会力陈「文化不该重北轻南」的观念:「有次国艺会邀请人一起去谈创作,讲的都是台北的作品,我忍不住站起来说,好歹请你们这些评审也到南台湾看看演出吧,不要只是坐在那边,观念永远只有这样……到底谁才是井底之蛙呢?」
面对「南部团队创作不够好」、「舞者不够好」的批评,廖末喜更是气愤难平:「你说舞者肢体语言不够好,但就是好舞者被培养起来,就去台北了。送了一批出去,再一批当然比较没那么好。可是创作不能停,一停就完了,要让年轻的有机会一场一场跳下去。」
她也曾建议文建会提拨资源,鼓励滞留台北的舞者回到自己家乡奉献,但回音渺茫。「出了台北,台湾真的没有人吗?是有没有用心挖掘罢了。」
跳舞以外 内涵一定要有自己生根的所在
大环境难以撼动,廖末喜以自己的力量埋首耕耘。多年来,公演除了官方有限补助,其余成本靠舞蹈教室收入与她和先生的兼课费负担。「别人都说我廖末喜是『料袂死』(编按:闽语谐音,意近于「花钱花不怕」),我想等我死了去见上帝,上帝会说我『料死啊』。」她自嘲。
从事舞蹈教育多年,廖末喜深知,台湾人从小学习芭蕾等西方舞蹈技巧,就算长大学武术、学东方,然而一旦缺乏深入了解,无论创作或舞蹈的主体观念思想,都是奢谈。
「跳舞以外,内涵一定要有自己生根的所在。」她回忆曾有位参与改编叶石涛小说《红鞋子》的编舞者,演出后写信给她,说若非这个演出,她不会认识台湾有一位叶石涛。说著,廖末喜露出欣慰的微笑,是一个柔软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