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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蔚然认真表示:「会写这出想要探讨的,是台湾社会讨论很多事都是很制式的、浅薄的反应。」(创作社 提供 )
焦点专题 Focus 纪蔚然@剧场,重新启动!

脱去笑的外衣 愤怒依旧蠢动

纪蔚然谈《拉提琴》

《拉提琴》不像过去的本子,泼辣直接,到底这出戏是要说什么?纪蔚然抽著烟,在沙发上侧身而坐,一下子把右腿叠在左腿上,一下子又把左腿叠在右腿上:「戏里的史文龙和刘三是台湾社会的两个典型,我想探讨的是台湾知识分子的困境。」

《拉提琴》不像过去的本子,泼辣直接,到底这出戏是要说什么?纪蔚然抽著烟,在沙发上侧身而坐,一下子把右腿叠在左腿上,一下子又把左腿叠在右腿上:「戏里的史文龙和刘三是台湾社会的两个典型,我想探讨的是台湾知识分子的困境。」

创作社《拉提琴》

11/9~10  19:30   11/11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INFO  02-33939888

大概每隔一分钟,纪蔚然就在沙发上换个姿势,左翻,右转,最后他索性滑下沙发,点了烟。我细看他的长相:遮住下半张脸,上半脸像是皱眉头的林清玄;遮住上半脸,下半脸的胡子像是大力水手的坏人布鲁托。

只是这位布鲁托的胡子有些花白,做什么事都显得用力十足。他是台湾重要的剧作家,一九九○年代末期写过数出犀利的时事讽剌剧,事隔多年后,他写了新作——《拉提琴》。他随著剧团开记者会,他说:「这是我写过最好的剧本。」台下闻言大笑,他又说:「我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于是,台下又笑得更大声了。

此刻的他,必是带著气愤又无奈:「会写这出想要探讨的(他强调不是讲,是探讨),台湾社会讨论很多事都是很制式的、浅薄的反应。」他举例,政论节目、报上的评论文章,「台面上的人对事情的分析跟反应时,好像掉入某种情绪跟制式的反应。每个人都是『反射板』外在剌激过来,马上就反应过去,脸书也是,msn也是。」就像是这场记者会的笑声,众人期待他好笑,即便是正经的谈话,众人也想尽办法在话语的缝隙里寻找笑点让自己发笑。

「台湾人是不是有一点……全球化或是科技太进步,脸书玩太多,iphone玩太多,思考开始有扁平化。」纪蔚然早先是连手机也不用,连e-mail也习惯以数字、数语简单回复,因而被叫「冷伯」。今天约访,他留了手机连络,他说,这几年回e-mail也不再只是聊聊数语,「骂人的时候,或是交代工作的时候,还是会写多一点。」但脸书他是不用的,甚至连上网也甚少。

「我想探讨的是台湾知识分子的困境。」

他的杂文、早年的剧本常会拿大众文化当开玩笑的箭靶,这次的《拉提琴》还是有取了现实生活中「邱毅与陈致中」政论节目上辩论的「垃圾片段」做梗,但比起过去,这样的片段似乎少了很多,「那些东西都旧了,不必一直重复。」而《拉提琴》也不像过去的本子,泼辣直接,到底这出戏是要说什么?纪蔚然抽著烟,在沙发上侧身而坐,一下子把右腿叠在左腿上,一下子又把左腿叠在右腿上:「戏里的史文龙和刘三是台湾社会的两个典型,我想探讨的是台湾知识分子的困境。」

戏里的史文龙是自杀的立法委员,而刘三是苦于升等论文无法写出来的大学教授,这是台湾社会两股典型的力量:史文龙擅长了解他人的欲望需求,他是提供者,让他们满足,进一步控制对方,「这是资本主义逻辑下的支配者。」而刘三则是另一种相反的典型,不相信一切,质疑亲情,质疑社会的反抗,「他把自己陷入一种迷惘、无能为力,放弃的状态。」而刘三的处境,便是他认为台湾知识分子的处境缩影。

纪蔚然的剧本常会出现大学教授的角色,这些角色个性都有某种缺陷、无力,像是他自己的缩影,而这次的刘三不同,他是一个写不出升等论文的学者,研究的主题是:后感情年代的台湾心灵图像。这是鬼扯的吧?「不是,是真的有一本书谈后情感年代的心灵图像……」受布希亚的「超现实」影响:媒体中介了真实,媒介真实取代了客观真实。有学者将此理论延伸至人的情感:如果我们的情绪是从媒体媒介过来的话,我们的情感都是复制而来的,这个情感是超越原本真实的状况。

刘三开始质疑:自以为比任何人看得比谁都还看得清楚,但他却陷于一种困境。而结束时的开放式的结尾则是要说:像刘三这样的什么都相信,什么都质疑的人,仍是企图想寻找出口,而这个出口竟然是去寄望一个死去的人复活,就像许多知识分子对外在环境感到无力,最后只能寄托一个荒谬的出口。

「我们受到太多西方理论的影响:反抗是无用的,所以就投降。但这样的话,乐生、都更、美丽湾就这样放弃让政府乱搞吗?」反抗仍有其效用,但你参与这些社运吗?「没有……我关心但不参与……而且我太自觉了,我怕一到现场,我就会想:啊,这么多人在这里干嘛啊……」他说,写剧本是他介入社会的方式。

「剧场很多笑声都变得便宜。」

他日子过得好,每天教课、散步走路、回家,不太看电视,不上网,这个关于知识分子的剧本是:「我这几年作为一个公民对社会的观察结果。」你看到什么社会现象会特别生气的吗?「没,我过得很好。」你对社会没有不满,却写这样气愤的剧本,不是很奇怪吗?「你要在台湾社会找到一个不满的人很容易,我没有不满,我知道现在状况很差,但我对于一般人对很差的状况的直接反应,没有思考过的,我也很不以为然。骂政府成为全民运动,我也生气,但我不想骂。」那你不就是跟刘三一样了吗?「我没有卡在那边,我有在思考,我在写剧本,不是提供便宜的感动,便宜的消费,我觉得这是我参与的方式。每个人的角色不一样。」

「是不是便宜的消费」是排在「反抗」之前的。我问纪蔚然,新戏好像不再那么好笑?「故意不要好笑,笑声需要检讨,剧场很多笑声都变得便宜。」他举网路笑话、电视剧的搞笑,只是为了让人发笑而没有任何颠覆效果,「幽默是有层次的,平常的思考是一个样子,但把平常思考的模式翻转一下,会产生一种幽默的笑。」这是有层次而具颠覆性的笑。

「以前,是要我们去逗,他们才会笑,现在的观众进剧场,就是预期要笑,就算你不好笑,他也要找机会笑,现在的观众变得有点贱,你稍微逗我一下,我就会笑得比谁大声。」他骂观众贱的时候,还特地停了下交代这一点一定要写:「有人在舞台上骂句干你娘,观众就开心大笑,这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他分析剧场的笑声变便宜,眼泪也会变便宜。观众变得易感易哭笑,为了哭笑而哭笑,「这是剧场我们自己的错。我们看到观众笑了哭了,就以为有反应了,就愈下愈重,大量复制那些片段,当观众没哭没笑,我们就会慌,会觉得观众没反应。」就像是一道菜的味精,愈下愈重,最后只剩人工甘味,而抢走了原食材的滋味。

另一个让观众易笑的原因是:「时代变得轻了,一切都变得轻盈了,每个人都习惯立即的反应,有什么剌激马上就有对应的反应。每个人都能轻易被说服,所以哭与笑都变得容易了。」就如他的新戏所批判的:这个时代的一切都轻易变成一种不经思考的制式反应了。但他却反思:「有时候我会特别去克制对事情批判的冲动,因为有时批判对我也是制式反应。」这时,他又像那位被自己绑住的刘三了。

剧本写:「台湾每个礼拜需要一个任由众人丢石头的众人……」他说,那是因为大环境不好,每隔一阵子就要找人发泄一下。剧本写:「台湾不是第三世界……台湾有101……台湾有高铁……台湾还有,还有……还有四十万以上的外劳!」他说,这当然是讽剌,但台湾本来就是第三世界国家,这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特意放慢脚步了。」

脱去了好笑的外衣,纪蔚然剧本的愤怒依旧在,只是这次的愤怒有些不知要对准什么地方,很用力,却是打在空气里,「这剧本我写了九个月……我在乎的是剧本的视野和格局到什么程度……写完这本,短期两、三年之内是不会再写了。」写了这么多年,心情应该很不同吧?「现在累了,要突破自己愈来愈难了,以前一年一本,写得快,现在特意放慢脚步了。」

纪蔚然的杂文很好笑,《黑夜白贼》很好笑,《夜夜夜麻》很机歪,但也很好笑……他说,这些好笑的东西都是在重复自己,玩腻了,不想再做了。事实上,他的剧本时也时有老梗重复,好比,时常有个不懂世事的大学教授;祭祖要由男生先拜,女生后拜……布鲁托的胡子已经花白,似乎在眼前显得愈来愈显眼了,我不时想起《夜夜夜麻》的那句对白:「干!有人一大早就要自杀,为什么我不能酗酒!」那样理直气壮的疯颠和气愤。

纪蔚然又在沙发上扭动了,他愈来愈坐不住了,甚至也不太进剧场看戏了:「今天这样可以了吧?够写了啦!」他忙著打发我,边送客的时候,边说年轻时虽写得快,但也写过烂剧,我问,那你对《拉提琴》的评价如何呢?「我又没第三只眼,当然要等上演之后看了戏才知道啦。」我提起《黑夜白贼》实在是好看,他嘿嘿笑了几声,「是啊…那真的是好看…。」像是在说上一辈子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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