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作品的四位男女主角各有特质,却也代表著那个时代俄国上层社会的典型。主人翁奥涅金并不是一位阳光少年,而是外表光鲜、满心自负、实则空心的纨绔子弟。字里行间里,普希金在在展现了,如此的年轻人在俄国比比皆是,表面上看来愤世嫉俗,实则亦乐此不疲,无意亦无力做些什么。如此的角色特质,在固有的歌剧传统里,最多是衬托主角的配角,透过柴科夫斯基的音乐,他站上了歌剧舞台的中心。
歌剧于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于佛罗伦斯地区成形以后,发展迅速。至十九世纪中叶,已然形成义、法、德三分天下的趋势。相形之下,东欧地区一直是西欧歌剧的输入国,俄国亦然。十八世纪里,热中于艺文的俄国王室积极与西欧交流,由进口相关专业人士进展到俄国音乐家至西欧学习的风潮。十九世纪里,俄国作曲家的音乐创作开启了该国古典音乐的发展,其中,歌剧自是重要的一环。
刚起步的俄语歌剧创作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剧本的来源,因缘际会,俄语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普希金(Alexander Pushkin,1799-1837)的作品成为众人取材的对象,今日俄语歌剧的经典作品,诸如《卢斯蓝与柳德米拉》Ruslan i Ljudmila(1842)、《波利斯.郭德诺夫》Boris Godunov(1868-69)、《石头客》Kamennyj gost(1872)等皆源出普希金,柴科夫斯基的《尤金.奥涅金》(1879)与《黑桃皇后》Pikovaja dama(1890)亦然。
反映当时社会的人物典型
普希金的《尤金.奥涅金》系以韵文写成的小说,完稿于一八三三年,描述一位圣彼德堡的纨绔子弟奥涅金,吃喝玩乐之余,还觉得生活百无聊赖。他因继承了一块土地来到乡下,成为好友连斯基的邻居,因著他的引荐认识了一对姐妹,姐姐塔提雅娜爱看书,颇负文学气质,妹妹奥尔嘉较轻佻,从小是连斯基爱慕的对象,两人亦被看作是未来的一对。塔提雅娜对奥涅金一见钟情,鼓起勇气,打破当时习俗,写信向他表达心意,却被奥涅金以自己不适合婚姻婉拒。不久之后,乡下生活亦让奥涅金觉得无聊,在一次塔提雅娜命名日的舞会中,奥涅金与奥尔嘉不停地共舞,引发连斯基的妒意和愤怒,向他提出决斗,却死于奥涅金枪下。奥涅金离开乡下、奥尔嘉另嫁他人、塔提雅娜远嫁莫斯科一位将军。数年后,奥涅金在一场舞会上见到塔提雅娜,立刻爱上了她。他写信向她表达心意,塔提雅娜虽然还是对他有爱意,却坚定地选择义务与家庭,拒绝了奥涅金。
普希金作品的四位男女主角各有特质,却也代表著那个时代俄国上层社会的典型,他们活在家庭与社会的传统里,代代相传。主人翁奥涅金并不是一位阳光少年,而是外表光鲜、满心自负、实则空心的纨绔子弟。字里行间里,普希金在在展现了,如此的年轻人在俄国比比皆是,表面上看来愤世嫉俗,实则亦乐此不疲,无意亦无力做些什么。甚至被呈现为诗人的连斯基,普希金亦挖苦著他的诗作并不怎么样。如此的角色特质,在固有的歌剧传统里,最多是衬托主角的配角,透过柴科夫斯基的音乐,他站上了歌剧舞台的中心。
歌剧的音乐重心在女主角
一八七七年五月里,柴科夫斯基苦于找不到歌剧题材时,在一个社交场合,一位女歌者提到了《尤金.奥涅金》。留下来的信件往来显示,在整晚未眠后,柴科夫斯基完成了全剧的大纲,并且很快地请他的好友施洛夫斯基(Konstantin Shilovsky,1849-1893)帮忙完成剧本。歌剧的台词绝大部分使用了普希金的诗句,少部分出自施洛夫斯基之手,作曲家本人也贡献了几句。
就剧情的进行来看,歌剧接收了小说的主轴进行。然则,虽名为《尤金.奥涅金》,歌剧的音乐重心其实摆在塔提雅娜身上,由开始的导奏到以姐妹二重唱开始、规模庞大的写信一曲,安静苍白爱读书的塔提雅娜将被拒绝的痛苦埋在心底。多年后,面对昔日拒绝她的人回头认错、下跪,她并非以胜利者的姿态报复,而是痛苦地面对感情与理智的争战,最终选择了理智。柴科夫斯基以塔提雅娜写信一曲开始写作歌剧,长达十余分钟的独唱曲呈现女主角内心的思量、徬徨、鼓起勇气写完全信的情景,成为歌剧史上经典的写信场景。由这一曲的主题动机出发,自导奏到全剧结束,这个级进下行、上行大跳后再级进下行的旋律贯穿全剧,不时由乐团奏出,绕耳不绝。
歌剧具象化展现普希金笔下的俄国社会
普希金以文字反映文学,《尤金.奥涅金》里,拜伦(原名George Gordon Noël,6th Lord Byron,1788-1824)的影子不时若隐若现。作家让塔提雅娜在奥涅金离开乡下后,观察他的藏书,得到奥涅金不可能带给自己幸福的结论,在这段话语里,出现了拜伦作品人物「哈洛德」一词(Childe Harold)。在歌剧里,拜伦之味虽未那么浓,这一段亦未被使用,但在第二幕里,透过奥涅金批评连斯基之语,「哈洛德」亦未被忽略。普希金笔下的俄国社会,经由柴科夫斯基的音乐,传达得更为清楚,并且不仅只是上流社会。第一幕里,农夫们的载歌载舞,展现乡下地方情境;第二幕与第三幕的舞会,则可一览上层社会的社交生活。或许由于这些歌曲与舞曲的各式「俄国味」,让当代的俄国人在《尤金.奥涅金》里找到了「俄国」,歌剧得以很快地获得认同;第三幕开场的〈波兰舞曲〉依旧是今日音乐会脍炙人口的曲目,这些舞曲更让听者想起三大芭蕾舞剧的作曲家柴科夫斯基。十九世纪歌剧习用群众、舞蹈场景做出的大场面,在《尤金.奥涅金》里一样不缺,但是,俊男美女主角之间却无生死相许的动人爱情故事,而是每天在人们身边一再出现的、不知珍惜生命的青少年情节。
写作歌剧时,作曲家一直不认为这部作品会为大众接受,因为故事情节平淡,没有什么让人感激涕零的场景,他就是很忠实地写出自己的内心声音。正因为如此,他坚持首演要由音乐院的学生演出,也对演出很满意。一年多后,一八八一年一月,《尤金.奥涅金》在莫斯科波修瓦剧院(Bolshoi)登上专业舞台,出乎作曲家的预料,获得许多的认同,柴科夫斯基亦兴致勃勃地继续做了小幅度的修改。直至今日,这部歌剧依旧是全球各大剧院的常演剧目。
与创作者人生相关的《尤金.奥涅金》
无论文学或歌剧作品,《尤金.奥涅金》都与它创作者的真实人生有著某种关系。在完成这部诗文小说后四年,如同他笔下的连斯基,一代诗人奇才普希金亦死于决斗中,只活了卅八年。柴科夫斯基于一八七六年十二月结识梅克夫人(Nadezhda von Meck),两人的信件往来见证了作曲家许多重要作品的诞生;《尤金.奥涅金》名列其中。开始写作歌剧后不久,柴科夫斯基接到一位女学生对他表达爱意的信,或许受到谱写这部歌剧的情境影响,他答应与她结婚。这段为时短暂的婚姻带给作曲家的是惊吓与痛苦,亦让他清楚认识到,他不是适合世俗婚姻的人。若说普希金有意无意地写出自己的人生缩影,柴科夫斯基则是由其中找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在一八七七年九月十一日写给梅克夫人的信中,作曲家描述了当时写作歌剧的心境,并且引用托尔斯泰(Lev N. Tolstoi,1828-1910)告诉他的话:
他(托尔斯泰)让我相信,一位艺术家若不是由自己内心的动力出发工作,而是谨慎地计算著效果如何;一位作家若对自己的天分以暴力相待,来讨好周遭世界,逼迫自己人云亦云,他就不是完整的艺术家;他的作品会消逝,成功亦只是一时。我完全认同这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