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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尔王》中虽混杂大量亚洲戏剧舞蹈形式,但导演审愼使用各传统艺术形式的特点,全剧并无突兀不顺之处。(Theater der Welt 提供)
柏林 艺术节/柏林

亚细亚的混血儿──《李尔王》

导演王景生的《李尔王》并非莎翁的《李尔王》,而是亚洲文化的混血儿。因此,若以看莎剧的眼光来评《李尔王》,自是大错特错。反过来说,保存亚洲的传统艺术形式并非导演的创作本意,因此,以传统美学来看《李尔王》,也不对头。

导演王景生的《李尔王》并非莎翁的《李尔王》,而是亚洲文化的混血儿。因此,若以看莎剧的眼光来评《李尔王》,自是大错特错。反过来说,保存亚洲的传统艺术形式并非导演的创作本意,因此,以传统美学来看《李尔王》,也不对头。

面对长久西方文化的入侵,在亚洲国家呈现著两个极端。一方面对本土文化自卑而予以鄙弃,而凡是西方崇尙的,即照单全收。另一方面,由于西方为充满异国风味的远东文化深深吸引,所以外销传统、赚取外快,蔚然成风。以崇洋媚外一词形容,再恰当不过。传统与现代、西方与东方的冲突为本世纪所有艺术家及知识分子主要探讨课题。然而,对新加坡导演王景生而言,传统与现代并不一定是对立的关系,而可以是一种不断推陈出新的交替延续。一成不变的纯传统无法在这摩登的时代生存,现代若无传统为根基则无法茁壮。无可否认的是,东方文化已深受西方的影响,一个现代的东方是无法将西方文化要素完全排除在外的。

因此,在日本国际交流协会亚洲中心(Japan Foundation Asia Centre)资助下,导演王景生提出了长达七年的戏剧制作与硏究计划,名为“The Flying Circus Project”。自一九九六年起邀请众多亚洲表演艺术家参与工作坊(Workshop),以促进亚洲传统艺术之间的交流。在舞台上,尝试融合各语言、传统、文化与美学,延续传统,结合东方与西方艺术,发展新的、属于亚洲自己的表演艺术形式。

以世代冲突为中心

《李尔王》一剧为此戏剧制作计划之一,由六个亚洲国家的超级演员及乐师合作:新加坡、马来西亚、日本、大陆、印尼、泰国。一九九七年首演于东京,之后到过雅加达、新加坡、香港(香港艺术节)、澳大利亚(伯斯艺术节)巡回演出,均受到热烈的欢迎、赞赏。今年则第一次受邀到欧洲参与柏林的世界戏剧节及哥本哈根艺术节。

由日本女作家Rio Kishida改写莎士比亚的《李尔王》,置世代之间的冲突为中心,大女儿为争夺权力谋杀父亲将全剧带到高潮,象征著现代亚洲对传统的抹杀与在政冶、文化上的新发展。Rio Kishida更创造地母的角色塡补莎士比亚剧中母亲的空缺,加重了剧中女性阴柔色彩。《李尔王》的架构乃受日本能剧的启发,女性角色均由男演员诠释。

他(能剧演员Umewaka Naohiko饰),一个亡魂野鬼,在沈睡许久后,醒了过来,自问为何人。此时,他的过去倒敍到现在。身后的她(京剧小生江其虎饰)缓步现身、自报家门,三个影子人分别代表她不同的属性:纯洁、无瑕、顺从,他们如影随行于其左右。而这老人是她的父亲,是一国之王,国王膝下还有个小女儿(泰国舞者Peeramon Chomdhavat饰),镇日不言语,无人知其心思。为获得王权,大女儿花言巧语地说服国王微服出巡,百般奉承阿谀。相反地,静默的小女儿触怒了他,从此遭放逐。出了宫,国王遇上个愚人(日本电视剧女演员Hairi Katagiri饰),她跟国王打赌,大女儿定已将王位据为己有。国王不信,待他打道回宫,才发现一切都太迟了。失去了王冠,他已是有家归不得,只有忠诚的奴仆仍伴随他浪迹天涯。得到了王位宝座,大女儿却开始过著不安的日子。为巩固权力,她杀了她的妹妹、心腹与爱人,最后更决定除去心头大患──她的父亲。三个影子人亦相继死去。空旷的舞台上,至高无上的女王显得无比地孤独,她一次又一次喃喃自问,「胜者之后是谁?」……怅然无限。

善于运用传统艺术特点

尽管又是京剧、又是能剧,一会儿泰国舞(Khon Dance)、一会儿印尼的拳打脚踢(Pen-cak Silat);尽管没几个观众能真正分别出泰语、印尼语、马来话、日语、中文之间的不同,全剧却无突兀或极不顺当之处。这可归功于导演充分掌握各个传统艺术形式的特点,善于取舍、发挥。单从角色的分配上即可看出其审愼的思虑:能剧重以最纤微的动作展现最深刻的心境;京剧重形式美,所谓「无声不歌,无动不舞」。因此,京剧适于推动剧情,营造有形的外在冲突;而能剧则适于在静谥、沈淀中表现人物内心无形的情境。在此,父与女的角色冲突亦借由能剧与京剧之间的强烈对比更形突显。除此之外,以泰国舞的柔和与纯净诠释天真、纯洁的小女儿再恰当不过,以印尼的Pen-cak Silat作为四位战士的竞技之舞也不算倒反。

其中値得一提的是,身著现代服装、手拿摄影机的愚人突然蹦进剧中,将时空一下子连接到现代。对照她跟能剧演员,不正是现代与传统的对比、并列吗?当她像个观光客认真地拍著李尔王的故事,无形中观众被牵引入戏,透过她的眼光去看这悲剧的缘由。愚人的智慧衬托李尔王的愚昧,挿科打诨的嘲讽增添了不少生动活泼的趣味,只是她在下半场的消失倒显得不了了之。

当然,《李尔王》是一出剧而不是亚洲戏剧表演大杂烩,为展现其整体性,自不能将所有艺术形式原封不动地搬上舞台。尤其在对戏之处,衡量得失,折衷取材作出进一步的融合,又要掌握住当中的氛围、艺术美,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从现场音乐与舞台演出的配合,最能看出导演在这方面做的努力。这里没有能剧亦无京剧的常规伴奏音乐,取而代之的是爪哇甘美朗音乐贯穿全剧,适当地强化了戏剧效果。忧伤的箫声及月琴(由新加坡的流行歌歌手Mark Chan作曲)传达国王沮丧的心境、透露每个温柔的时刻,有别于甘美朗的热闹节奏。日本琵琶作为京剧部分的主要配乐,声声铮铮有力暗喩著大女儿权力欲的狂妄、放肆。电子琴的配合伴奏不言而喩是西方音乐成分的代表。

舞台设计出自澳洲人Justin Hill之手。并列的黑色长条木板将舞台分成前、中、后三个依次渐高、交叠的坡面(注),除了中间部分横贯整个台面,其他则为纵向。一深蓝、一橘红的挂布分隔出场景的转换,更烘托大女儿与小女儿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样的舞台设计保留了东方舞台抽象的表现形式,随著演员的表演,或王宫、或荒野、或海边,给予观众想像的空间。此外,亦提供另一舞台灯光运用的可能,当千百道光芒从舞台下的板缝间迸射出,或营造诡谲的气氛、或置人物于梦境之中,美得令人哑口无言、叹为观止。

一个实验的开端

导演王景生的《李尔王》并非莎翁的《李尔王》,而是亚洲文化的混血儿。因此,若以看莎剧的眼光来评《李尔王》,自是大错特错。反过来说,保存亚洲的传统艺术形式并非导演的创作本意,因此,以传统美学来看《李尔王》,也不对头。且说,形式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表达人的内在,所有的艺术形式难道不是意图展现人性的一面吗?所以,当我们试著以理性去厘淸各文化、艺术间的界限时,也就错过了用心去感受形式背后的真义。且让我们忘掉一切背景、知识,单用心去面对此剧,相信会回味无穷的。

《李尔王》突破了各个传统艺术的栅栏、西方与东方一贯的对峙,呈现的实验性与创造力让人不得不佩服。虽不能说现代的、亚洲的新艺术形式就此形成,但《李尔王》却是个开始。二十一世纪是亚洲人的世纪,世纪交替之际,《李尔王》展现了亚洲人自我意识的提升,不再一味接收西方的文化,转而回头省思自己,寻找新的道路,实是可敬可喜。

注:

此指从观众席处看舞台。

 

文字|林冠吾 德国柏林自由大学戏剧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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