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东的艺术家、团体及空间,彼此多少都有交会的时候。其中的多数人,同时也都是台东社会运动的中坚分子,近年,从较显著的议题,例如反核废、反美丽湾等运动,艺术以表演、文件、设计、装置显现,艺术家不只用音乐、行为艺术、绘画创作,甚至用走路实践社会行为。从部落的视角,文化、经济与社会本来就是一体,是「现代」切割、分类了它们。而对他们来说,他们先是人,才是艺术家。
一九九五年,一个遇到观众态度不佳会罢演的部落剧场,由布农文教基金会催生。二○○二年,一群无分族群的艺术创作者游牧于金樽海滩,是为意识部落的诞生。二○○○年,陈明才与逗小花离开九二一地震灾区,移居都兰。一九九九至二○○一年间,在太巴塱阿美族艺术家阿道.巴辣夫.冉而山穿针引线之下,阿桑(A-Sun,布农语「鸟巢」、「窝」之意)剧团、漠古大唉(Makota'ay,阿美语「溪水混浊」之意)剧团、都兰山剧团相继成立,当然,更不用说还有台东剧团、卑南族南王部落的高山舞集、调查与发扬马兰阿美复音的杵音文化艺术团,及布拉瑞扬B.D.C舞团。
是艺术家,也是社运中坚分子
这些艺术家、团体及空间,彼此多少都有交会的时候。其中的多数人,同时也都是台东社会运动的中坚分子,近年,从较显著的议题,例如反核废、反美丽湾等运动,艺术以表演、文件、设计、装置显现,艺术家不只用音乐、行为艺术、绘画创作,甚至用走路实践社会行为。二○一三年四月初那一场从都兰鼻海域,陈明才投海处出发,集结各族群、领域廿余人,走向凯达格兰大道,为期十六天的「不要告别东海岸徒步行动」,就是一场报信,同时聆听、搜集其他部落讯息,进而肉身地传递的集体行为。行动队成员踩在烈日水泥公路的步伐,犹如象群深沉的脚步,振发隐入大地的频率,连结遥远的同伴。
艺术创作与社会运动的结合,在台东何其紧密。要说是激进,其实更古典。从部落的视角,文化、经济与社会本来就是一体,是「现代」切割、分类了它们。而对他们来说,他们先是人,才是艺术家。
思索自主的「意识部落」 效应发酵至今
二○○二春天于金樽持续长达三个月的意识部落,是艺术家思索「自主性」的重要场景,且效应扩散、发酵至今。艺术家对自我创作主体的寻找、自剖与国家文化资源的关系等种种挣扎与徬徨,因此经过一次洗炼。研究者许瀞月于〈地下块茎图谱:安圣惠(峨冷.鲁鲁安)的艺术创作〉一文,这么诠释意识部落:「一方面他们的实验是一种脱离社会科层制式生活,透过沉思冥想,学习祖先生活的态度——艺术家们虽然都是要让自己松脱观念的疆界,追求野性的思维,可是并不是要让自己生活在原始社会;另一方面,达卡闹表示他们除了轻松谈笑,始终关心的话题是原住民的未来。」整理依斯坦达霍松安.那布的说法,意识部落形构了一个游牧式的共同体,具有脱疆界的集结型态,创作欲望必须先于国家文化资源,亦确立「决策者即参与者」的会议模式,这些也是之后发生于台东的诸多艺术、社会行动场域的特质。
那布也是布农文教基金会的文化部长、阿桑剧团的催生者之一。阿桑以戏剧进行部落文史、凝聚部落,二○○三年作品《内本鹿事件簿一.海树儿的故事》以一九四一年日据时期内本鹿部落布农族人被迫迁村的历史事件为题材,通过「现在」的眼光及剧场化的诠释,面对这段殖民伤痕,挖掘出再现乐舞作为原住民剧场表述主体的另一种途径,因为传统既已消失于现实,那么更要将「现实还有什么」摆在眼前。当时这些剧团的成立所延伸出的一条轴线是「部落剧场」的讨论与实践,其与原住民剧场之名的差异、两者与族群文化情境的相适性,都依然存有值得继续追索、对话的意义。
艺术行为 就在生活之中
阿道与阿缇蓉这对夫妻档创立的漠古大唉剧团(2001),可说是冉而山剧场的前身,两团的起点也都是策办「原住民成人戏剧表演艺术研习营」,四面八方邀来的讲师与学员,在少则一周、多则半个月的课程期间共同生活、作梦、学习,日出而作,日落亦不息。
「巫者舞也」,「祭」者「剧」也;
升火祭场亦生活剧场,更是「创造」之泉。
——阿道.巴辣夫.冉而山
巫与舞、祭场与剧场、生活与艺术之间的关连,阿道自有一套转换的心法。讲个比参与式剧场还参与的例子:二○一○年某一天,阿道在都兰糖厂表演《二十四小时巴来访 行为.艺术.集》(PalaFang,阿美语「诚心款待」之意),那天我从花莲一路骑车下去,迟到了几小时,阿道已带屈指可数的参与者到金樽拿新鲜的食材,然后所有人回到糖厂,希巨.苏飞(木雕家、都兰山剧团团长)的木雕工作室工寮,吃东西,聊天,喝饮料,聊天,中间请希巨放映、导读《路有多长》纪录片,因为讲的正是都兰部落阿美族台籍老兵的故事,也是希巨长年著力调查、访问的部落历史。这场行为表演直至凌晨时分,所有人都撑不住去睡了,才随之告终。如果要问我究竟表演了什么?我只能说,什么也没有发生。
生活与艺术 无区隔的互映观照
「其实像包扎漂流木的过程,我是要包扎一个受伤的大地,那个难过都在包扎的行为,跟后来画在上面的画。应该也是疗愈自己,好像你无从跟谁怎么说,因为再怎么说,它就是一个事实了。」二○一一年,意识部落发起成员见维.巴里,在杉原湾做了一件行为表演《没有海,我的冰箱怎么办》,在电视台受访时他表白心境。那一年,东岸艺术家在美丽湾渡假村饭店前发起为期一个月的「违.离」集体艺术行动,夜以作日,驻地创作。重要的原住民艺术书写者及策展人李韵仪于〈艺术修行者~见维.巴里〉一文认为,这是「继二○○二年金樽的『意识部落』行动之后,东海岸艺术家们第二次海边的集体生活创作实践」。
意识部落的持续力以不断变形、可伸能缩的弹性样态继续呼吸,追问什么是艺术与实践什么是生活同等重要。「生活」不只是把握当下,更不是把自然当作保护伞,而是与自身的艺术、生命,互为观照,如陈明才留给我们的启示:
我是个剧场工作者,面对东部的大山大海,我不再仅从纯艺术面去思谋突破创作之道,而是很自然地以大地、环境、区域性、生活为基础来观照艺术文化。艺术不再是唯一的,它就是整个大自然之一环。(〈天佑都兰鼻——献给眷顾我们的大海〉,《奇怪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