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个作品《100个动词》开始,编舞家文慧一直对「探索人」抱持极大的热情,她邀请素人一起跳舞,更在十年前展开身体记忆计划,尝试把个人的身体记忆、社会历史、当下生活等互相碰撞,再拍成纪录片。回顾文慧的创作,都是一步步探索历史与人的烙印关系,那「未来」呢?「如果以创作来说,我更愿意去看、去探视历史,让历史告诉我们未来是什么样的。」
「单是一个普通人,就够你挖掘一生都挖不完了!」
文慧,一个爱挖掘普通人身体记忆的编舞家,成长于一个中国地动天摇的时代——文化大革命。传闻说,她是为了不想上山下乡,选择了舞蹈。但其实她早在自已的作品中说,三岁时就喜欢舞蹈了。不少人期待她在台上展示其深厚舞功,但她却认为,身体的每一个运动就是舞蹈;身体的呼吸就是舞蹈,并非必须依照一套训练才是。
编创舞蹈 探索当下的人与社会
跟普通人一起跳舞、工作,作为艺术家她另有灼见:「作品是否对当下的社会有建设性,比起能在舞台上翻两个跟斗更有意义……我觉得在普通人身上可以学到很多过去我没有的东西,这是很大的乐趣。跟他们一起聊天、工作,对我来说永远都是一个新的撞击。」
一九九四年,文慧在北京与吴文光共同创建「生活舞蹈工作室」。她觉得人就是一个「活的资料库」,充满历史、遗传与个人和社会的记忆。因此在十年前她正式展开身体记忆计划。「你一定有说过『我一定不要像我妈』,但是当你年纪愈大就会愈像你妈。这个东西你是逃不了,这个就是时代给你的烙印。」
文慧的魅力来自于宽广胸怀、创意精神与坚持。她热情洋溢地指出,「探索人」是一件有趣又有意思的事。问她觉得什么是中国的当代舞?她犹豫了一下,「我不太知道现在我们中国的理念是什么,我是在讲个体的理念。但如果你要我说自己怎样去看待当代舞,那肯定是当下的,我们当下对社会的一个反应,这个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文慧从首个创作开始,尝试探索当下的人和社会现象,也成为日后「身体记忆档案」的雏形。
中西大不同 「误读」永存在
廿三年前,文慧在北京电影学院发表了第一个作品:《100个动词》。除了她是专业舞者,其他皆为普通人,且在台上洗衣服、洗澡、晾衣服……一个妇女日常的家事场景和动作,竟成为舞蹈演出。「来看的观众们看了都不理解的,他们觉得你们都在干嘛?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很多年轻的编舞,也找了不同类型的人当舞者,现在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都被认可了。」
十几廿年来,中国的观众变化很大,而艺文记者也从以前偏向注意肢体动作,转为关注编舞家的创作概念与当下社会的互动。但西方对中国的关注焦点显然不同,文慧说:「西方的记者或观众,其实是有一种期待的。有的期待一种东方式的表达;有的期待一种政治色彩……实际上,其实我觉得他们这样的一个期待是没有什么变化的……西方记者从以前到现在,关注的肯定都是一些政治的问题了。」
中国的政治、国情,在文慧的口中,从来都是最吸引西方记者和观众的关键字。她过去的作品,无论是在西方或中国也曾被「误读」。问她会不会去解释这些误读时,她目光坚定地说:「不会啊!我觉得每一个作品,如果它是有一百种的阅读和反应,那也是很好的,就证明那个作品的张力、让你来评价的空间很大。」
坚持阅读历史 为了更美好的将来?
在文慧众多的身体记忆作品中,在北京一间已废弃并快要拆卸的纺织厂演出的《和民工跳舞》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作品。
二○○○年因为北京申办奥运成功,中国立刻启动了北京城的建设计划。整个首都突然涌入大量民工,造成一片混乱,北京市民对于这些不速之客敬而远之。但她却在翌年找来卅个民工,开始了舞蹈创作和纪录片拍摄。谁会想到在那个当下被排挤的民工,将成为舞台上的主角。「当时是一种冲动,就觉得,唉、我们要给那些民工有一个机会,他们有一个瞬间可以站在舞台的中央,让大家去看他们……其实在我们排练的时候,民工说他们常常会被警员撕毁暂住证,这个到现在还是有,都是一直存在的社会问题……」
但有一事,令我大惑不解。文慧创作了不少精采的身体记忆作品和纪录片,为何在网路上(Youtube)这么难找呢?原来她是故意不放上去的。
「只要是想要知道的人,一定会找得到。现世的网路这么乱,其实我们不想什么都放在Youtube上,我们的作品也不是需要到处去传播的那种。」因此,她把影片都放在Vimeo,而且是需要密码才看得到。不过她会在世界各地办放映会,期待有心人走进剧场感受影片的真实与感动。她特别提到在上海放映《听三奶奶讲过去的事情》的影片后,有几个九○后的观众说,立马想去看自己的外婆、奶奶,还说确实是有一种心动感与启发性。「这个是让我很感动啦。」文慧说。
重「质」不重「量」,看来就是她的艺术经营之道。
回顾文慧系列创作,都是一步步地去探索历史与人的烙印关系,那未来呢?为何不去做期待未来的作品呢?「当然所有人都会对未来有一个期待,一个想像。但如果以创作来说,我更愿意去看、去探视历史,让历史告诉我们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想要努力去做个女性主义者
从《100个动词》到《听三奶奶讲过去的事情》,内容都以女性的角度作为出发点。问文慧是不是女性主义者?爽朗的笑声,再次道出她心中愿望,「我当然需要努力去做一个女性主义者,可是我还是不够!哈哈!其实看到那些年轻的女权主义者就很佩服她们。哗!她们这么年轻,就这么勇敢站出来为女性的权利去争取,做一些行动,让我觉得佩服,同时觉得自己很不够努力啊!」
本次采访虽仅以视讯进行,但也足以感受到文慧对于历史、身体记忆的舞蹈创作与纪录片拍摄,就像恋爱中的少女,充满浓郁热情。身体烙印的洗礼,洗涤众人的过去、当下的心灵,幻化出令人期待的未来。
人物小档案
◎ 1960年生于云南,先于云南艺术学院学习传统舞蹈,后进入北京舞蹈学院舞蹈编导系。毕业后,进入东方歌舞团担任舞蹈编导(1989-2006)。
◎ 1997年获美国亚洲文化基金会奖金赴纽约研修现代舞及戏剧。1999-2000年加入Ralph Lemon舞团,在纽约 BAM 2000 Next Wave Festival 及美国巡演《地理三部曲,第二部 Tree》。
◎ 与吴文光先后创建「生活舞蹈工作室」、「草场地工作站」,策划主办多个艺术项目,并共同创办「交叉」北京国际现代舞演出季。2005年开启了欧洲艺术家交流计划和青年编舞家计划。2015年与吴文光参展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
◎ 2008年起研究身体作为个人记录社会的资料馆、档案库,以一般民众为出发点,尝试把个人的身体记忆、社会历史、当下生活等互相碰撞,再拍成纪录片。
◎ 主要作品:《100个动词》(1994)、《马桶》(1995)、《生育报告》(1999)、《和民工跳舞》(2001)、《身体报告》(2002)、《时间空间》(2004)、《37度8报告》(2005)、《裙子》(2007)、《回忆》(2008)、《听三奶奶讲过去的事情》(2012)、《红》(2016)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