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年与二○一八年,指挥家殷巴尔两次与北市交合作,听众们都还记忆犹新。二○一九年三月,台北市立交响乐团正式宣布由他接任首席指挥,并敲定在二○一九年下半年演出马勒第八号交响曲、第二号交响曲与第四号交响曲,粉丝们欢欣鼓舞。虽然乐迷对殷巴尔的录音,特别是与法兰克福广播交响乐团灌录的马勒全集都不陌生。但能够让大师长时间至本地耕耘,却是难能可贵。在演出前,本刊特别与殷巴尔进行访谈,除了让听众更了解这位硕果仅存的指挥大师,对于指挥、对于作品与对于新任务的看法。
殷巴尔(Eliahu Inbal)一九三六年出生于以色列耶路撒冷。由于纳粹关系,许多优秀的欧陆音乐家逃至以色列:「我们有最杰出的老师,包括音乐史、音乐分析、作曲家、演奏者。在很年轻时,我就能拥有非常扎实的中欧传统。这些音乐成为我的奶水、我的滋养。」如此无形的薰陶,让他在之后接触到布鲁克纳或马勒的音乐时,一点都不觉陌生。除此之外,由于他比班上同学年纪小约两岁,音乐成为他表达自己的途径。十五岁时,他还是学生,却受耶路撒冷广播交响乐团录用为第一小提琴演奏员,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到马勒的音乐。后来在以色列爱乐里,他先后演奏到马勒第一号、第八号与第二号交响曲,「对我来说那像是个爆炸,也可以说是革命。我当时想,这部交响曲怎么就像是我自己所写的。他与我的性格是如此接近。」
「你也可以说这是一种来自上天的召唤,因为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做别的。」殷巴尔人生的转折点,是获得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的推荐与奖学金到欧洲钻研指挥。以后续让他在指挥生涯发光发热的曲目来说,殷巴尔应该较属于一般认知的德奥体系。然而他却选择到巴黎,进入傅雷斯提耶(Louis Fourestier)班上学习。「当时这个班上主要是法国人,只开放两个名额给外国学生,有六十个人竞争,而我入选了!」。顶尖的学程果然没有让殷巴尔失望,因为他们提供学生们一个完整的乐团来训练。「你知道,当我们学习指挥时,不能只是指挥钢琴、四重奏等等。既然乐团是我们的乐器,我们就应该用这个乐器来练习。」
在这段时间里,殷巴尔遇到了几位对他影响甚深的人物。「杰利毕达克(Sergiu Celibidache)教我指挥的基本概念,还有如何分析乐谱。」「斐拉拉(Franco Ferrara)传授给我指挥学的另一个面向:包括自发性、灵感,教我如何表达作曲家和我自己的性格。」两位老师关注的面向不同,但都无比重要。至于改变他指挥生命的伯恩斯坦,「我学到如何去观察指挥技巧,还有观察如何在音乐中要怎么做情感表达。」他还补充较少在其他访问中提及的卡拉扬(Herbert von Karajan):「他是个相当审美的人,他所做的任何事,都可以理解为从这个观点出发。从他身上,我发现很有趣的事情,去看一位伟大的指挥家如何抱持单一的观点,却能将每一件事情通过这个观点来实现。当然,每个人的观点也不同,但看他们如何实现各自的观点,是很重要的学习。」
不同的作曲家,需要有不同理解方式
已然成为大师的殷巴尔,在学习与演奏的过程中,也开发出属于自己的观点。提到他最擅长的马勒,他不意外地引用马勒的名言,将交响曲视为一个世界、一个宇宙。他进一步阐释:「他的每部交响曲都包含了所有人类的情感、所有人类的希望、所有人类的恐惧,所有人类对于显圣的渴望、在生命末端对宗教的体悟。」然而,对于马勒的感悟要如何转化为音乐?殷巴尔相当坦率地说:「我想,不只是马勒,每个作曲家的音乐都需要一种特殊的诠释方式,马勒尤其是!就像我说的,马勒的音乐里面什么都有,有讽刺、揶揄、希望、恐惧、魔鬼、天使、现世、来生……但不是每位诠释者都有这种敏感度。比方说,有些诠释者并无法了解马勒在使用『粗野』(vulgarity)的时刻……我听过有些指挥家他们不了解这一点,他们真不应该指挥马勒(笑)。」指挥马勒所关键的「敏感度」,却不见得与文化背景有关。殷巴尔举几位德奥巨擘为例:福特万格勒(Wilhelm Furtwängler)曾指挥过马勒的艺术歌曲、贝姆(Karl Böhm)也许也有,但是他们都并没有演奏过马勒最主要的作品,即他的交响曲。「他们无法了解!」「萨瓦利希(Wolfgang Sawallisch)就曾经跟我说:『我无法了解马勒的音乐。」还有他私交甚笃的义大利指挥家朱里尼(Carlo Maria Giulini)曾灌录过好几首马勒的交响曲,但「他告诉我,他无法了解马六、马七。」即使至今,马勒作品成为乐坛宠儿,「现今有许多指挥家,你可以清楚听到他们并不了解这些马勒,他们只是在指挥马勒。」
由此出发,殷巴尔细致地阐释了一个相当特殊的思考角度。「基本上,作曲家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客观的作曲家,他们当然也谱写生命、谱写感情,但是会隔一段距离的。大部分的古典时期、某些浪漫时期的作曲家都是这一类。」「另一种则是较『个人』的作曲家,由白辽士开始,李斯特、华格纳有某些作品也是,最后到了马勒和萧斯塔可维奇。」「他们在音乐中受苦、盼望、从音乐中渴求希望。」「马勒是个很『个人』的作曲家,他谱写自己的人生,萧斯塔可维奇也是。因此我总是在萧斯塔可维奇的作品里听到恐惧、希望,跟马勒的音乐很像。」
殷巴尔一再强调,不同的作曲家,需要有不同理解方式。对于同样擅长的布鲁克纳,他也有专属的沟通途径。「为什么布鲁克纳对某些人难以接近。马勒最知名传记的作者葛朗吉(Henri-Louis de la Grange)就曾跟我说过,他不了解布鲁克纳。为什么?因为布鲁克纳从另一种音乐而来。」相较于正统的「动机发展」式作曲家,「有些作曲家是比较『冥想』式的,比较从灵魂出发的。像是白辽士的「固定乐思」,不是靠动机,而是一整段旋律持续、反复,代表一种心智的、灵魂的状态。或许其中也有动机构筑,但是主要的东西是一种对灵魂状态的表达。布鲁克纳,特别是晚期交响曲,也是一样的……斯特拉温斯基和梅湘也属于这一类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