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鋼琴師》掀起世界拉赫曼尼諾夫熱,主人翁大衛.赫夫考到底眞人實事如何?本文作者根據眞人傳記與秘密資料,吿訴你眞正的「鋼琴師」與電影情節描述有何不同!
一九五三年,一個波蘭猶太家庭從澳洲東南的墨爾本遷往西岸的伯斯(Perth),他們的家境並不好,房子、傢具、炊具一概付之闕如,但有一天,家中的一家之主彼得赫夫考卻買了一台鋼琴回來!當鄰人見狀驚訝地問他爲什麼,他居然正經八百地回答:「沒有鋼琴,沒有音樂是無法過活的!」。
「我當然記得,我的手指忽然熱了起來。」
彼得.赫夫考熱愛音樂,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小提琴與鋼琴,但年輕時卻未能如願正式學習。十四歲那年,他傾其所有積蓄買了一支小提琴自娛,但他的父親見狀卻一把將小提琴砸爛。所以,當他自組家庭時,就希望將美好的音樂帶給孩子們,而他對他第二個孩子,長子大衛的期望尤深。出生於一九四七年,大衛六歲時開始對鋼琴感到著迷,從此父親每晚下班後就在鋼琴前敎他彈琴,逐頁地認識譜上的音符。兩年過去了,大衛的學習似乎沒什麼進展,好像還是一個音符也彈不出,但父親仍然不厭其煩極有耐心地敎著。一天晚上,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大衛忽然在鋼琴前無誤地彈出蕭邦的降A大調波蘭舞曲!對於這檔事,大衛回憶道:「我當然記得,我的手指忽然熱了起來。」
一個兩年間沒彈任何音符的小男孩,一夕間竟能彈出蕭邦的波蘭舞曲?實在令人頗感驚訝。不過姑且不論此事的眞實性有多高,總之大衛是開竅了。九歲時他就以這首波蘭舞曲在比賽中得到一個特別獎,而在此之前他沒有受過任何正統鋼琴課程的訓練!發現了大衛在音樂上有如此天賦,彼得更是對他有所偏愛,給他較多的食物,「因爲這樣他才有力氣彈琴」,衣服也是先以大衛登台演奏服爲優先考量。此舉自然引起其他孩子們的嫉妒,長大衛兩歲的姊姊瑪格麗特鋼琴亦彈得相當好,但是「每次總要大衛練完琴,才輪得到我練。」一次她通過九年級檢定考試(Junior Certificate)興高采烈地跑回家高聲報喜,父親見狀卻急忙說:「噓……小聲點,大衛在練琴!」,瑪格麗特當時對此事感到憤憤不平:「隔天到學校,其他通過的同學都有禮物,我卻只得到一聲『噓……』。」
十歲啓蒙的鋼琴傳奇
從十歲起大衛才接受正式的鋼琴課程,十二歲那年他參加澳洲廣播委員會的西澳協奏曲與聲樂比賽(Australian Broadcasting Commission's Western Australian Con-certo and Vocal Competition),打進決賽,演奏的是巴赫d小調鋼琴協奏曲。隔年又以拉威爾《G大調協奏曲》拿下第二名。十四歲,他參加大英國協在墨爾本的決賽,彈奏莫札特第二十四號鋼琴協奏曲,當時來自英國市政廳音樂學校的敎授Sidney Harrison聽了他的演奏,說他是:「我二十五年來所見最具有天賦的演奏家。」並評論他的莫札特是「無瑕的」。不過這次比賽他並沒有拿下首獎,理由不是他彈得不夠好,而是比賽中其他較年長的參賽者以技巧較艱難的曲子贏得了評審的靑睞。一九六四年,大衛拜Alice Carrard爲師,她曾隨Istvan Thoman習琴(此人是李斯特的學生,也是巴爾托克的老師),在她的指導下,大衛向難度更高的曲子挑戰,在六四年的ABC比賽中以拉赫曼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第一樂章拿下首獎,不過同年在國協的墨爾本決賽,他則以些微差距只得到第二名。隔年他又進入決賽,這次演奏的是柴可夫斯基第一號鋼琴協奏曲第一樂章。
小提琴家史坦最早慧眼識英雄
自從參加比賽之後,大衛的天賦就一直受到囑目。早在一九六一年小提琴家史坦來澳演出,聽了大衛的演奏,他就提出要讓大衛赴美進入費城寇帝斯音樂院進修的建議,一時間樂評、媒體們對此舉非常熱心,極力想促成大衛的美國行,但由於父親彼得的拒絕,使得美國行無法實現。這使得大衛「非常非常沮喪」(直到現在他還對此事耿耿於懷:「我當初應該到美國的,我應該去的……。」)而就在六五年國協的墨爾本決賽後兩天,大衛收到西澳音樂協會的來信,信中提及將要提供一筆公費讓他遠赴英國,進入倫敦的皇家音樂院繼續深造。機會第二次敲門,他不願意再錯失了,他執意表明要前往倫敦,並與父親發生了嚴重的衝突,「離開了這個家,你一生將受到譴責,你最後一定會流落到貧民窟!」彼得大吼著,但大衛還是離家了。之後他暫時住在一對夫婦家中,約六個月後,於一九六六年中前往英國。
父子愛怨情仇自此糾葛一生
爲什麼彼得對大衛寄望如此之深,卻又兩度反對他出國繼續進修?可能是納粹大屠殺的陰影,失去親人的痛苦使得他過度保護子女,不讓子女離開身邊,另一個原因可能是彼得認爲一旦大衛離開家庭,他完全無法照料自己。相較於彼得年輕時在思想與行爲上的獨立(他十幾歲就對家人信奉的宗敎產生抗拒),小時候的大衛顯得內向、敏感、不穩定,而自從他顯露出在鋼琴上的天賦之後,其他的事物對他而言都變得次要。所以,能否在異鄕獨立生活,可能是彼得心中所擔心的問題。
師事皇家音樂院恩師史密斯
進入皇家音樂院,大衛開始隨史密斯(Cyril Smith)敎授習琴。像所有優秀的藝術家一樣,他是個完美主義者,自我要求嚴格,決定要成爲一個傑出的鋼琴演奏家。在音樂院的頭兩年,一切進行得很順利,雖然他對作曲課程漫不經心(作曲敎授在成績單上宣稱大衛是「他所敎過最感挫折的學生……,不可思議地懶散,沒有寫出任何一首像樣的作品!」),但在鋼琴上的表現倒是未曾鬆懈。一九六九年他成爲Marmaduke Barton and Hopkinson Sil-ver Medal Award的獲獎者,同年七月十七日,大衛在皇家音樂院與音樂院的管弦樂團合作演出拉赫曼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這是一場極爲成功的演奏,所有的敎授學生們在演奏完畢後歡聲雷動,場面十分熱烈。
與電影中有所差異的轉變情節
這場成功的音樂會可說是大衛在皇家音樂院學習生涯的高峰,但是他的學習情緒並沒有因此更爲高昻。相反地,由於自我要求的標準越來越高,自覺背負著家鄕所有關心他的人的期望,又缺乏別人關心照料日常生活,使得他的心情逐漸陷入低潮。這期間他曾在海德公園的同性戀圈中暫時找到慰藉,卻因此染上淋病,屋漏偏逢連夜雨,在患病之時,大衛又接獲忘年之交凱薩琳(Katharine Susannah Pri-chard)的死訊,這對他更是一大打擊。短短一年之內,他從高峰跌到了谷底,在一九七〇年七月九日寄回澳洲給卡勒威(Frank Call-away)敎授的信中寫道:「不知我是否能儘快回到澳洲,我在這裡撑不下去了……。我沒有錢,沒有工作,下個禮拜以後就連住的地方也沒了。」
與父親重逢後崩潰
一九七〇年八月大衛回到澳洲伯斯,由於不確定父親的態度會如何,他並沒有直接返家,但不久仍然在友人的接送下回到家中與父親見了面。根據大衛的妹妹露易絲的回憶,父親原本要她以紙板打信號,避免與大衛碰面,但父親後來還是選擇進了屋內。日後回憶,大衛與露易絲以「感人的」來形容這次的會面。但大衛的情況並沒有因此好轉,十二月第一次崩潰,住進了醫院。在往後的十二年當中,他數度進出精神病院,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並曾返回家中,但連母親都沒有信心能好好照顧他,又將他送回病院。
雖然住在醫院中,大衛還是有機會參與外界的活動。一次他被帶到敎堂中參加一個音樂活動,自願坐到鋼琴旁翻譜,當天的伴奏,一位鋼琴老師Dorothy Croft發現他懂音樂,於是此後便數次前往醫院探視,還邀請他到家中,讓他使用鋼琴。Dorothy Croft的鼓勵無疑地使大衛有更多與外界接觸的機會。
八三年十月,伯斯李卡多酒吧(Riccardo's Wine Bar)的老闆雷諾斯(Chris Reynolds)知道大衛在找工作,由於雷諾斯年輕時與大衛同校,知道這位同學當年的風雲事蹟,於是不但請他來酒吧彈琴,還特別把大衛的演出鐘點費調高一倍。這份工作對於大衛來說是個重大的轉捩點,他再度感覺到被需要,重新拾回對自己的信心。另外,雷諾斯還充當大衛的經紀人,替他到處尋找演出機會,並請記者們來李卡多酒吧看他演奏。
校友提供重獲新生的演出機會
根據雷諾斯的回憶,大衛在李卡多第一次演出的情形是這樣的:「這位敏感的大師坐在鋼琴前,身形削瘦、弓背聳肩,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玩弄著幾個音符。透過厚重的鏡片,他頑皮地朝觀衆們瞥視了一眼,以兩根手指頭開始彈奏。而顧客當中傳出一些訕笑聲。」雷諾斯聽了,想要把大衛從鋼琴上支開,避免尷尬。就在這個時候,「從大衛的指尖忽然爆出林姆斯基高莎可夫《大黃蜂的飛行》!」曲方奏畢,顧客們紛紛起身探頭觀望,響起如雷掌聲。那晚大衛一連彈了四個小時沒有休息,煙一根接著一根,咖啡、柳橙汁一杯接著一杯。「他好像要一次把畢生所學到的東西全部彈完,彷彿擔心自己永遠沒有機會再彈似的。」雷諾斯說。
巧遇夫人,情繫一生
在李卡多酒吧彈琴成爲大衛生命中一個新的起點,他同時成爲新聞焦點,雜誌、報紙、電子媒體紛紛報導他的故事。八三年十一月,他遇見吉莉安(Gillian Murray),一位女占星學家,當時她正替澳洲占星協會在伯斯設立分處。當大衛在酒吧裡彈奏拉赫曼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無全管絃樂隊伴奏版本)時,吉莉安感覺到兩人之間「有著強烈的命運連結」。十二月一日兩人碰面不久後,大衛即向她求婚,她並沒有立刻答應,但離開伯斯後,吉莉安仍不時以寫信、寄卡片與小禮物、打電話等方式與他保持聯絡。有趣的是,此時吉莉安自己的「命盤」亦出現了變化,一位神秘的預言者吿訴她「一個生命中重要的人物將出現」,而她的占星伙伴們更是頻頻問她:「遇見意中人了嗎?」。
一天吉莉安在電視上看見澳洲「Nation-wide」節目有關大衛的報導後,她了解她已經愛上了他,因爲「他大大地改變了我對世界的看法……他感動了我,認識他使我覺得更美好。」吉莉安回憶說。她相信他們兩人的結合是「命運的安排」。八四年八月兩人結婚,在吉莉安的照顧下,大衛的病情日趨穩定,戒掉了一天吸一百二十五支香煙、喝二十五杯咖啡的癮頭,藥物的服用也減少。她還替大衛安排,有計劃地運動、練琴、準備音樂會。
否極泰來的大衛生命中還陸續出現許多貴人,一位葡萄酒商送他一台Yamaha C7平臺演奏鋼琴,礦業大亨資助他到倫敦上Peter Feuchtwanger的大師班。當然,還有電影《鋼琴師》的導演史考特希克斯,他將故事搬上銀幕,使得大衛的傳奇舉世皆知。
一九八四年六月八日,大衛在伯斯的八角劇院(Octagon Theatre)舉行生平第一場職業演奏會,吸引了滿場近兩千位觀衆。隨後他的歐洲之行亦頗爲成功,在波昻、布達佩斯、丹麥的音樂會都受到熱烈歡迎,此後他每年前往歐洲演出。《鋼琴師》上映後,更是各方邀約紛至,今年的巡演就包括了美國卡內基廳、英國皇家亞伯特廳、加拿大、日本等地。
大衛所到之處,音樂廳內的樂迷每每以起立鼓掌來向台上這位鋼琴家致意,但是相對於觀衆的熱情反應,樂評們的評價似乎毀多於譽。華盛頓郵報寫道:「難道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一個神經失常,僅只能彈琴的人忽然成爲古典音樂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而觀察家報則說他的演奏:「生疏的技巧不時顯現,音樂中缺乏造型、結構與品味。」而不只是音樂會,他的唱片引起的反應也是如此,《拉赫曼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與另一張鋼琴小品《燦爛非凡(Brilliantissimo)》的銷售長紅,但唱片評論家對它們卻也不假辭色,英國《留聲機》雜誌直指他的鋼琴小品:「顯示出他是個缺乏技巧的演奏者,……音樂中缺乏幻想、獨特與冒險。」:《經典唱片(Classic CD)》雜誌則刻薄地只給了他的《拉赫曼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唱片一顆星評價,意思是「請避免」。
但是大衛的許多樂迷並不在意,一位觀衆在音樂會後受訪提到:「我覺得不但是他的音樂,他的整個人也令我感動◦」大衛也是,當他知道波士頓的樂評將他的音樂會評爲「可悲的事件」,他的反應是:「有四次起立鼓掌的音樂會怎麼會是可悲的事件呢?」,或許走出谷底的大衛赫夫考已經能以全新的態度面對未來。「記得那段失常的日子嗎?」當記者這麼問。「當然不!你必須擦去那些記憶,收起淚滴。……千萬千萬不要有消極的想法,因爲活在過去的大衛沒有未來。」他以不斷重覆的語句瞇著眼說著:「我一定要保持樂觀。(Got to be positive.)」。
文字|薛介維 音樂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