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因爲自己本身的需要而釀造出來的?」是決定一個作品是否具備說服力的重要關鍵,以這個角度來看,這齣戲仍停留在「觀念創作」,觀念和落實之間仍有一段距離。
台東劇團《心機/心肌》
1月4日高雄市南風文化底層
超越地域多方嘗試
《心機/心肌》是台東劇團的首腦人物劉梅英,遊學美國半年回鄕之後,第一個編導作品,團內幕前幕後工作人員的用心用力,在本戲的呈現過程中,就可以感受得到,讓觀衆覺得,與台東劇團共同分享她們這半年來的工作成果,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在這齣戲裡觀衆看到了好多老面孔的演員,她們與台東劇團一起成長,所以在她們共同排練出來的戲裡,散發出成熟的泰然。這是台東劇團的美好之處,因爲台灣小劇場的致命傷便是成員流動性太大,缺乏與劇團共同成長的資深演員,只有劇團形象與編導觀念的累積,在呈現實力的累積上,卻因人員流動而大打折扣……。
在戲後與觀衆的對談中,導演提到,因爲《心機/心肌》的風格迥異於台東劇團往昔的戲碼,引來了許多看過戲的長官、前輩的關切,他們在《後山煙塵錄》《鋼鐵豐年祭》裡,看到台東的地方特色,但《心機/心肌》卻是一齣分辨不出地域特色的「現代人心靈探索劇」,使得長官前輩們擔心,台東劇團是不是將失去特色。導演認爲「不能說以前我們常常穿旗袍,現在就不能穿洋裝,台東劇團要朝專業化邁進,就必須嘗試各種風格」。
筆者也認爲,風格不是問題(旗袍或洋裝都是外殼),是不是眞正由自己本身長出來的,才是問題(穿衣者散發的質地決定這件衣服穿起來適不適合?好不好看?)。
「是不是因爲自己本身的需要而釀造出來的」,是決定一個作品是否具備說服力的重要關鍵,所以在看《心機/心肌》的過程中,出現了很多筆者找不到答案的「爲什麼」!
檢視劇場元素的必要性
首先想問的是,爲何要穿那樣(多色彩、多蕾絲)的服裝?
導演說明自己的意圖是要讓演員中性化,所以,塗白面、穿誇張的無性別的無時代性的服裝。但是,這樣的意念只停留在外相上,演出時,在演員身上並沒有看到「中性化」的層次,演員是不是也應該讓自己的身心達到中性化的狀態呢?否則觀衆如何能接收到這個訊息。而且,唯一的男演員卻只穿紅色與全黑的兩套服裝,編導有貫徹「中性化」的概念嗎?
看完戲後,我覺得即使不穿那樣的服裝,這個演出一樣成立。總之,服裝及塗白面只停留在觀念裡,沒有落實在表演上。
再者,爲何要屈膝走路?
雖然在演員排成一橫線,從上舞台往觀衆方向逼進時,的確形成很大的張力,但這一場結束之後,這樣的身體質感、這樣的張力並沒有進一步的發展,與其他場次的關係也薄弱(即使是導演強調的「蒙太奇」,也應該在看似沒有連繫中出現連繫)。所以看完戲後,就會想:爲什麼演員那時候要屈膝前進?當然,在「演出說明」裡,導演花了很大篇幅說明「屈膝前進」的意義,但這個「意義」要看「演出說明」才曉得,觀衆並沒有在表演進行的過程中感受到。
這種「鈴木忠志式的屈膝走路方式」是很好的身體訓練,但是如何把原本的form(外形)放在自己的戲裡,這之間還需要更多層次的工作。淸楚的form雖然很好用,但可能也是個陷阱,導演要如何讓演員與觀衆同時都知道「爲什麼需要屈膝走路」?
最後,在演員與導演心中,那個舞台是「什麼空間」?
當舞台明確地(註)被設定爲「什麼空間」之後,角色(演員)才淸楚自己爲什麼要站在那裡?站在這樣的地方會做什麼反應?
如果演員的中性化確定(非男非女,就是人);空間的特色確定(現實的?非現實的?各種箱子是代表山還是角色的窩?……);角色的呈現方式確定(抽象的?具象的?內斂的?彰顯的?……);那麼,現場觀衆是「什麼」(是環境中的草?或者就是看戲的人?……)也將確定,演員是以什麼身份與觀衆互動就明確了。
在筆者所看的這場演出中,出現幾次演員有意識地與觀衆互動(朝觀衆問話,貼近觀衆發出動物的吼聲等),但原本抽象內斂的角色忽然不見了,一不留意就從角色還原到演員本人與觀衆互動,非常突兀(如果,就是要讓演員跳離角色回到本人與觀衆互動,那麼,也沒做淸楚)。雖然有些觀衆的自然反應,使得氣氛很熱烈,但也出現了尷尬的氛圍。如果演員能堅守在明確的角色、空間、呈現方式之下,互動之時可能順暢地將觀衆納入本戲之中。
「觀念創作」和「劇場效果」
從這些「爲什麼」來檢視,發現此戲仍然停留在「觀念創作」,觀念與落實之間仍有一段距離。因爲偏重在觀念創作,所以觀念與當前時空的互動就更重要了。
在倒數第二場,當困在紅色籠具裡的演員高聲說「生命是爲萬世開太平,爲往聖繼絕學……」、高聲唱「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之時,讓人覺得:這齣戲所關心的事,其他藝術作品在十年前就已關心了,就已發生了。此刻再繼續關心,是否有新的想法呢?
雖然,對台東劇團來說,這是她本身必須踏出的一步,但因台東劇團自己並不想侷限在東台灣的一角,所以,觀衆也必須以全島的視野,來看她的作品。
註:所謂「明確」,不是客廳、臥房這種寫實的定義,是空間的形式、時刻、歷史、內容物……,明確但不一定具體。
文字|吳非 劇場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