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今年台灣全年籠罩在「藝術節熱」當中，自年初的嘉義國際管樂藝術節吹響號角後，熱度一路飆漲，從單一主題性的藝術節，到綜合類型的藝術節，五花八門，其中與表演藝術相關的就多達二十三個以上（見表一）。不論高舉國際旗、或打本土牌（見表二），藝術節猶如今年的流行服飾，不管個人的「條件」如何，拿來套一套才顯得趕上潮流。而這一波熱潮中，最具推波助瀾效果的，就屬七月由官方主導，將國內八個團隊送到世界知名的法國亞維儂藝術節演出一事。在媒體大量曝光下，「法國名牌」頓時成爲旋風；對映亞維儂藝術節的主題「渴望亞洲」，亞洲的台灣卻似乎更是「渴望藝術節」。

台灣這一、二年來，除了零星一些固定持續舉辦的藝術節之外，由政府策劃的全國文藝季曾促使各地文化中心陸續舉辦各種藝術節，而先前也有一些民間單位開始試著每年持續舉辦藝術節。但長期觀察下來，事實上，許多藝術節的舉辦只是「以藝術節之名行宣傳之實」，將許多節目綜合起來一起宣傳而已；雖冠以「國際」或「傳統」之名，也只是在節目中點綴幾個外國團體、或安排幾場傳統藝術展演。如此「後設」的宣傳手法，雖然給人「氣勢磅礴」的感覺，但是久而久之，不禁令人質疑舉辦藝術節的目的到底何在？

爲什麼要辦藝術節？

甫於今年六月落幕，由台北市政府主辦的台北藝術節，在短時間內策劃、舉辦完成，號稱結合三千位表演藝術家，成爲台北市今年重要的活動之一；熱鬧舉辦了一個多月，也引起許多回響與討論。台北藝術節總策劃陳琪認爲，藝術節是一種組織的形式，其誕生和整體環境有關，它必須提供環境之所需並且在每年舉辦的過程中，藝術節的特質隨著城市的改變而改變。

根據多年擔任劇團製作人的經驗，陳琪認爲台北和台灣其他城市相比，藝文活動算是頻繁，但頻繁之中，表演藝術卻和一般市民距離仍遠，文化藝術尙未融入民衆的生活，而表演團體在爭取觀衆的成長數時卻已面臨瓶頸；因此舉辦台北藝術節的目的就是要拉近一般人和藝術的關係、提供更便捷的資訊管道及一個了解藝術的通路；同時，她認爲在這個已走向國際化的城市藝術節必須要提供國際性、具開闊視野的節目，而不只是以票房爲考慮；這不是一般團體或經紀公司能做到，卻是長期經營的藝術節需要努力的目標；因此，她認爲藝術節不只是宣傳包裝節目而已，必須要有長期經營的策略規劃及運作，「我認爲台北藝術節是台灣第一個藝術節，因爲是專業運作，經年籌備。」

但是若要眞正拉近一般民衆和藝術的距離，市政府傾其人力與財力，舉辦台北藝術節是否只是一個「治標」而非「治本」的工作？畢竟若沒有從學校敎育中著手扎根、沒有事先硏究或評估台北各地文化的特色及藝文資源，如何能拉近居民和表演藝術的距離，又如何能讓名爲「台北」的藝術節呈現出屬於台北的文化性格？陳琪表示，藝術節畢竟不是一個掌管文化行政的政府單位，不能要求一個藝術節去達成所有扎根的工作；而且旣然以藝術節爲名，結構上還是要以活動的舉辦爲主，「我的角色並非製作人，要把台北的文化性格『製作』出來；藝術節應提供一個具開放性的、完善的舞台，當台北出現什麼樣的文化特質時，便能在舞台上呈現出來，而不是先做一個硏究報吿，然後才舉辦『成果發表會』，如此一來就會變成一個回顧性的藝術節。」

遠在政府提出口號之前，新港文敎基金會便已從事「社區總體營造」多年。今年六月底新港文敎基金會舉辦了新港國際兒童社區藝術節，並且在腸病毒的肆虐威脅下仍照常舉辦，吸引許多各地民衆前往觀賞，節目圓滿落幕，再次顯現出社區動員的成功及展現的力量。新港文敎基金會董事長陳錦煌表示，此次藝術節完全是基金會從事藝文、社區活動十年多來自然而然的結果；基金會在籌劃藝術節時，也是完全從社區的需要出發；「『藝術節如何和社區有關、如何才能將社區的特色凸顯出來』是我們最關心的課題」。

而旣然名爲「國際、社區」，邀請的國外團體除了藝術成就的考量外，是否具有傳統社區的代表性也是選擇邀請的要件之一，這樣的安排除了希望居民具有國際觀之外，也希望能建立鄕民有國際來往的信心；而藝術節也不獨鍾國外團體，本地演出歷史悠久的團體也是邀請的對象。陳錦煌表示，在整個藝術節的籌劃過程中，基金會籌備人員皆時時警惕，不停地自問：爲什麼要辦藝術節？他表示，目前舉辦藝術節的主事者較缺乏這樣的反省，導致現今一些藝術節沒有特色，在跟隨著國際化的潮流中，結果卻反而「被國際化」。

爲什麼要辦藝術節？不論是爲了擴大視野或是組織動員，藝術節舉辦的目的與方式更在乎的是主辦者對於自身的定位。相較於由官方支持或主辦的大型藝術節動員大量人力與財力，民間舉辦藝術節的單位，策劃方向大多走的是窄而深的路線，其中以前身爲迷你藝術節、一九九四年起擴大舉辦而更名的皇冠藝術節爲個中翹楚，由小而大一步步走來，近年更挾著豐富的資歷，和亞洲其他城市合作另舉辦跨國的小亞細亞戲劇節。皇冠舞蹈空間負責人平珩表示，亞洲各國雖然彼此距離近，但之間的了解不夠多，因此希望各城市中的小劇場能彼此交流；藝術節除了節目交流外，還有資料的累積及座談、演講的舉辦。「如此一來，我相信，亞洲各國對彼此的小劇場會有更深的認識，持續做下來一定會有累積，同時對台灣應是非常好的刺激。」

只要有特色，不怕沒觀衆！

今年的藝術節除了有「國際」走向的趨勢外（一部分原因可能出於近年來文建會鼓勵地方舉辦國際性的小型展演），就性質來說，較易於吸引一般大衆的綜合類及戲劇類佔多數；而二十三個藝術節中有十三個集中在三月至七月舉行，換句話說，這期間平均每個月有三個以上的藝術節同時進行，而八個藝術節在台北，占了三分之二以上。如此高密度的舉辦方式，不論就時間或空間來看，市場區隔及宣傳效益是否因此會受到影響？觀衆消化得了嗎？陳琪指出，「如果因爲節目多就擔心沒有觀衆，那街上賣衣服的怎麼辦？」陳錦煌則表示，當文建會知道新港在六月底要辦藝術節時，本來擔心和宜蘭國際童玩節的檔期會搭到，但新港文敎基金會親自去一趟宜蘭東山河之後，覺得彼此的內容、設定的觀衆層、訴求的重點都不同，因此並未改變計畫；「只要籌辦的藝術節有自己的特色，就能在市場上有所區隔。」陳琪也表示，現在各個藝術節的主事者其實都知道台灣目前演出集中的狀況；旺季時藝術節的數量愈多，主辦單位就愈要找出自己的特色及定位，使之成爲一個良性的競爭。

但台北藝術節選在旺季時舉辦，聲勢又如此懾人，會不會搶走其他藝術節的觀衆？陳琪表示，其實恰恰相反，「台北藝術節選的節目、邀請的團體已和其他藝術節有市場區隔；而且台北藝術節最主要的目的是拓展目前表演藝術界尙未開發的觀衆，讓其他團體分享成果。」也因此只有在「定位區隔」的前提下，才能產生相互拉抬聲勢的效益。

開源節流需細思量

除了藝術節的定位、目標及特質、風格的建立外，資源的運用更是影響藝術節成敗的關鍵。今年二十三個藝術節動用的經費高達兩億三千萬元以上（註），其中大多來自官方的補助（表四）。平均每個藝術節的製作經費高達上千萬元，其實也點出了幕後行政工作的龐大與複雜性。新港文敎基金會此次辦藝術節時，便充分整合運用了當地的人力資源，由義工分擔執行工作，眞正將社區動員起來，使藝術節成爲新港每個居民的藝術節，新港國際兒童社區藝術節在人力動員上的成功歸功於長年累積下來的成果。有的藝術節主事者在人力不夠時，或許也曾動過「義工」的腦筋，希望他們能有效分擔事務，但事實上，如果不是對該地區或該藝術節有深厚認同感，義工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整合起來的。

陳琪也指出，許多人有一個錯誤的觀念，認爲爲了節流，人力不夠就可以招募義工；但事實上，義工的訓練是需要透過規劃性的組織及敎育，才能讓原本只是單純喜歡表演藝術的觀衆，轉換不同的角度參與表演藝術的幕後行政，「用義工絕不是爲了節省人力開支，而是更深入推廣表演藝術，否則會扼殺一個本來喜歡表演藝術的觀衆。」

除了人力資源的整合運用外，如何結合民間的資金，漸漸將官方的補助比例降低，提高藝術的自主性，甚而開創地方與民間發展的「利多」條件，更是需要藝術節策劃者全盤規劃。陳琪認爲，想要尋求企業贊助的單位，必須要有將活動提前企劃的能力，如此才能有較多的時間和企業做溝通。而目前由於鼓勵企業贊助藝文活動的法令並不周全，策劃者需要更多的創造力以開發新的贊助形式，讓雙方互蒙其利，「企業的週邊效益很強，除了金錢的贊助外，如果還可以讓整個企業的員工都有認同感、想看節目，這些人將來還可能成爲義工群。」

台灣目前藝術節的舉辦約略可分爲三類：㈠純由民間主辦策劃㈡由官方及民間共同主辦策劃──即通常由官方單位掛名主辦，民間經紀公司、基金會或團體承辦㈢由官方主辦，承辦單位爲組織內的樂團。在幾乎都由官方出資或主辦的情形下，除了顯示政府近年來對藝術活動的支持，展現出長期文化政策的成果外，不禁令人憂心藝術節的自主性及民間資源結合與開發的可能性是否因此消減？陳錦煌表示，新港國際兒童社區藝術節的策劃都由基金會主導，縣政府則給予許多助力，以當時爆發腸病毒時爲例，基金會面臨外界許多的質疑，但在堅持舉辦下，縣政府協調各局處在前線動員，負責行政指令的疏通、交通、衛生及治安的維護，讓藝術節能圓滿落幕。陳琪也指出，此次市政府對於台北藝術節的籌畫完全不干涉，而交由藝文界組成的委員會主導，可是卻提供行政上的支持，更難得的是，台北藝術節能動員到台北市政府的公務行政單位，讓他們接受不同的思考模式，有助於彼此的尊重，這些都是難得的經驗與收穫。

資訊流通及活動評估的建立

回顧今年的表演藝術節，在官方出錢、民間出力的合作模式下，「藝術節現象」從年初持續到年尾。我們到底需要多少藝術節？需要什麼樣的藝術節？雖然陳琪表示台灣的藝術節其實還不夠，倫敦一年就約有五十個藝術節的舉辦，相較之下，台灣其實還有很多可以發展的藝術形式與空間；雖然主辦單位也似乎都可以直陳舉辦藝術節的目的，但是本刊在執行此次特別企畫問卷時即發現，要完整統計全台灣名爲藝術節的活動非常困難，不但查詢的管道不多，有的主辦單位在活動結束後並無基本評估，以致於難有整體面貌。也因此在無法完全掌握全台藝術節資訊下，前面所述活動之定位、特色之建立、市場區隔與供需等，是否眞能爲籌劃者事前詳細評估，也就令人質疑了。

而如果藝術節已成爲表演藝術節目呈現的一種趨勢，那麼官方在仍扮演主要推動角色的現在，是否能及早建立一個資訊管道，讓有意舉辦藝術節的單位可以在現有的資料基礎上，根據自己的目的，規劃建立出獨特的風格，以避免資源的重複與浪費，並且累積經驗，開發各種的可能性；如此台灣的藝術節才可能眞正開始建立多元化的舞台。

（本刊編輯　祁雅媚）

註：

此數據根據爲本刊問卷回函統計，除卻未回函（高雄市傳統音樂節、環境藝穗節）、因經費牽渉辦公室平時人力支出難以估計（皇冠藝術節及小亞細亞'98亞洲小劇場網絡）、以及部分回函單位不願意塡寫所花費經費，共十七個藝術節之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