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也不忍見老先生們爲了裝置三十年來未曾再出籠的「機絲虎」道具在高脚凳上爬上爬下,總是在緊要關頭伸手攙扶;想到此,自己嘆了一聲,不是嘆搶拍不到好照片,而是嘆這群老先生何其有幸,八十多歲的年齡了仍然身體健朗可以做這麼「高難度」的工作,爲媽祖婆服務;又何其不幸,這些工作不都該由年輕子弟兵來做的嗎?怎麼還是老先生們在忙進忙出呢?
台灣早期非常盛行一種叫「子弟班」或「子弟團」的社團組織,通常都依附在廟宇組織底下,參加者多是來自廟宇周邊聚落巷弄的信衆。不分貧富貴賤,大家利用農閒餘暇時間聘請敎戲曲的先生到館敎導樂器演奏或戲曲表演;遇有歲時節令等祭祀活動時就配合廟宇舉辦表演活動,旣敬神又娛民,因此大家都非常投入學習(有點像現在的音樂敎室)。早期有「拼館」的情形出現,兩個子弟班會在演出上互相較勁,風度差一點的甚至大打出手,可見大家對音樂都很執著。這種習藝盛況在台灣光復初期,保守估計都還有一千團以上的北管子弟班。
梨春園在彰化地區被公認是歷史最悠久的子弟班,也是彰化南瑤宮老大媽(媽祖)的輿前子弟,今年四月十五日至十七日正是南瑤宮媽祖往笨港水仙宮進香的日子。老大媽可是三十年未出南瑤宮,今年由主祭者擲筊確定也要去進香,梨春園子弟馬上動員起來排練,更準備擺出三十年未「現身」的「機絲虎」(註)道具來讓老大媽光采一番。
在跟拍梨春園三天活動下來,並對比邱坤良在《民俗曲藝》雜誌第十一期(民70年9月出版)所著的〈有彰化縣就有梨春園──一個古老劇團的滄桑〉文章後,發現十七年來這群老子弟們對老大媽的虔誠信仰一點都沒變,年齡卻陡然增長。當時六十七歲的梨春園總理頭葉阿木今年都已八十四歲了。而我,一個身份尷尬的攝影紀錄者,冒冒失地跟著彰化南瑤宮老大媽與其輿前子弟梨春園諸位先生三天,就爲了見證梨春園堅靱的媽祖信仰與民間戲曲音樂的活動力。
本想學習學者專家們在田野調查時客觀獨立的觀點,卻怎麼也不忍見老先生們爲了裝置三十年來未曾再出籠的「機絲虎」道具在高腳凳上爬上爬下;總是在緊要關頭伸手攙扶,這樣的矛盾心情當然拍不到什麼客觀的好照片。想到此,自己嘆了一聲,不是嘆搶拍不到好照片,而是嘆這群老先生何其有幸,八十多歲的年齡了仍然身體健朗可以做這麼「高難度」的工作,爲媽祖婆服務;又何其不幸,這些工作不都該由年輕子弟兵來做的嗎?怎麼還是老先生們在忙進忙出呢?
唉!是沒落了,眞的沒落了。年輕子弟已經極稀少了有如鳳毛麟角般。
這幾場進香廟會看下來,我發現年輕朋友們最風靡神將團像三太子、八家將等,其次是舞龍舞獅。穿著耐吉球鞋的哪吒三太子舞動金鎗在快節奏的鼓聲中展現神威。廣東獅表演可圈可點亦吸引衆多掌聲。梨春園的老子弟們絲毫不受影響,十幾支嗩唄吶齊聲吹起風入松曲牌依然昻揚、鑼鼓聲浪咚咚盪得我激動許久,難怪媽祖婆愛這梨春園子弟當輿前開路。
展讀十七年前邱坤良平靜的文章結語,現在咀嚼仍然覺得相當妥切,也不知道該高興或者憂傷。且讓我也平靜地覆頌邱坤良的話語來結束此文吧:「我們應該重視梨春園。」
註:據葉阿木先生及其他老子弟所言是「機絲虎」無誤,爲銅片銲成再鍍錫,外形如植物,末端吊掛各種絲竹樂器,並佐以燈炮照明,遠觀聖誕樹一般的裝飾品。
文字|薛湧 攝影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