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台北藝術節演出《夜之一族》而備受本地觀衆歡迎的日本新宿梁山泊劇團，下半年（九月十五至十九日）更在北京中央戲劇學院演出他們的代表作《人魚傳說》，獲得極大的回響。隨團的秘書兼翻譯瀬戶宏描述了當時演出的情況。
《人魚傳說》是新宿梁山泊劇團前編劇鄭義信（後來退團）一九九〇年編寫的作品。這齣沒得過任何獎的「無冠之作」，卻在九〇年首演後，不斷地受到國外的邀約演出：九一年赴德國；九二年在東京、上海；九三年到韓國；九五年回到東京；九八年至北京，演出均受到當地觀衆熱烈歡迎以及評論界的高度評價，儼然成爲新宿梁山泊劇團的代表之作。但是，九八年的北京之行卻是經過長時間醞釀而成的。
北京演出的緣起
一九九〇年東京小愛莉絲劇場（註1）邀請上海戲劇學院三位靑年敎師赴日參加亞洲小劇場戲劇硏討會；當時他們在東京觀賞了新宿梁山泊劇團的《人魚傳說》，知道《人》劇的藝術魅力，因此上海戲劇學院便破天荒地決定邀請《人》劇赴大陸演出。《人魚傳說》九二年在上海的演出可說是日本小劇場第一次與中國大陸觀衆見面，獲得了很大的成功。（同時在台灣，唐十郞率領的「唐組」也在九二年的三月於台北的森林公園（註2）演出同爲帳篷劇的《檳榔的封印》。）當時筆者擔任了《人》劇上海演出的秘書兼翻譯，並準備了新宿梁山泊劇團演出的錄影帶供北京戲劇界人士參考；但由於錄影帶不能充分表達劇團演出的劇場特性，並且這個時期正巧是六四天安門事件剛過，北京的政治氣候並不適合規模較大的實驗戲劇演出，所以當時演出計畫並沒有實現。
上海演出結束後，北京的中央戲劇學院徐曉鐘院長出差到上海，瞭解到《人》劇演出的成功，於是便在九三年的春天，向劇團正式提出邀請，但因爲經濟問題和日程安排的關係，仍無法成行。
一直到九七年的秋天，新宿梁山泊劇團又再一次與北京中央戲劇學院表達演出的意願，徐曉鐘院長便立刻發出邀請函，極力促成。當時劇團還希望在靠近北朝鮮的吉林省朝鮮族自治州的「延邊」演出，因爲新宿梁山泊劇團的團長金守珍是旅日韓人，基於此種情懷，雖然劇團早已在韓國做過數次公演，但是他還是希望能有機會讓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同胞欣賞自己的作品，最初有過平壤演出的計畫，但因種種困難總未成行。此次則透過徐曉鐘院長的大力引薦，延邊戲劇家協會慨然同意主辦延邊演出活動，後因爲九八年夏天東北發生大水患，延邊演出不得不取消，這是此次訪華演出的一件憾事。
充滿生命力的一段人生歷程
經過了長時間的醞釀，《人魚傳說》終於在九八年的九月正式在北京登場。故事是描述一位詩人「四季男」，他眷戀與悔恨交織的一段人生歷程。排行老六的四季男，他二哥「夏男」在拳擊場受傷退敗下來；頹喪之際，竟向四弟「秋男」愛戀的對象「金魚」尋求精神上的撫慰。此時，四季男吿訴夏男：金魚是在鄰街賣身的妓女。於是夏男強行要求秋男將金魚讓給他，一陣爭執後，夏男打倒秋男並欺負了金魚。羞辱與悲憤交加，秋男矢志投身拳擊場，也要成爲一位強者。
夏男要求金魚跟他重新開始過新的生活，卻遭拒絕；惱怒之下，拿刀硬生生將金魚刺死，金魚的屍體隨水漂流、無影無蹤。事情過後，傍水而居的詩人一家，有的繼續頑強地在此生活下去，有的又登上當初來此所搭乘的木筏，航向大海、尋求新的生命旅程。
錯綜劇情的安排下，劇中人物雖經歷許多磨難卻都仍苦苦地活著。每個角色旺盛的求生意志，使得本劇充滿著強烈的生命力。
帳篷劇的特色
除此之外，《人》劇的另一特色便是帳篷劇（註3）的演出。《人》劇並不是在一般傳統的劇院演出，而是在由新宿梁山泊劇團演員們於中央戲劇學院操場上親自搭蓋的帳篷中演出的。戲剛開始時一家人坐木筏過海而來的場面是最能發揮帳篷劇「借景」的特色，因爲在日本與韓國演出時帳篷就搭在海、湖、河邊，所以他們便用眞的木筏，渡海而來。但是在上海與北京演出場地都在校園的陸地上，於是他們便將道具放在兩噸的卡車上作爲木筏，演出時將卡車慢慢逆行至帳篷處，當舞台後方的帳幕拉下時，觀衆便可看到一家人乘木筏渡海而來的景象。此時，帳篷外的風景完全成爲舞台的一部分。這「借景」的效果贏得了衆人的一致贊揚。
帳篷裡的觀衆席只有四百個位子，演出時不僅場場爆滿，每天讓不少觀衆向隅之外，觀衆的反應也非常的熱烈；如雷的掌聲與不斷的謝幕，是筆者看了所有《人》劇演出（除德國演出外），第一次見到這麼熱烈的觀衆。
北京的評論
九月十七日中央戲劇學院《戲劇》雜誌編輯部舉行了《人魚傳說》學術座談會，北京一些著名的戲劇專家和中央戲劇學院的老師、學生等共有三十餘人參加。
康洪興（中國藝術硏究院話劇硏究所）讚揚帳篷劇的特色說：「舞台跟觀衆很接近，是舞台跟觀衆新的交流，舞台空間處理很好，尤其是木筏進帳篷來的場面，是鏡框舞台所不能表現的。」童道明（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硏究所）表示：「劇裡頭有演員跳水、觀衆把塑膠布蒙到頭，這時就覺得《人》劇是我們觀衆的。」他還覺得《人》劇讓他想起彼得布魯克Peter Brook在《空的空間》Empty Space一書中所提及的「粗俗的戲劇」（註4）。
葉廷芳（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硏究所）覺得《人》劇「有生活氣息。目前中國舞台太高雅，缺少生活氣息。」而且「有很多娛樂性與實驗性；跳水、打架等場面，演員表演很逼眞。」他同時指出他並不太能認同演員演出時，都用喊的方式來說話。針對這個意見導演金守珍表示：「這是帳篷劇的特色。因爲外面的雜音很容易傳進帳篷，演員不喊觀衆會聽不淸楚。但是新宿梁山泊也在一般的劇場裡演戲，在劇場演出時，演員就不需要用喊的說話了。」
總之，此次《人魚傳說》的北京之旅是非常成功的。不僅受到觀衆的熱烈歡迎，因帳篷劇演出所想像不到的重重困難（如燈光、消防、觀衆管理等…），也都因中央戲劇學院的院長、老師們的大力協助，均迎刃而解。演出的成功，對加強日本與中國戲劇交流應有很大的幫助。金守珍也表示希望將來更有機會能在台灣、香港演出《人魚傳說》。
註：
1.東京小愛莉絲劇場爲丹羽文夫與西村博子共同在東京創辦的一間小型劇場，近年來與台灣皇冠小劇場、香港藝術中心等單位聯合舉辦「亞洲小劇場網絡」活動，致力亞洲戲劇交流。
2.現爲台北市「十四、十五號公園」；位於南京東路與林森北路交叉口處。
3.日本帳篷劇肇端于一九六七年八月唐十郞帶領的狀況劇場在東京新宿的演出；他們使用紅色的帳篷，於是後來「紅帳篷」便成爲狀況劇場的別稱。唐十郎是日本地下戲劇創始人之一，從此以後日本地下戲劇和帳篷劇便有著密切的關係。金守珍及很多新宿梁山泊劇團的創始團員均來自狀況劇場，所以新宿 梁山泊劇團也常以日本地下戲劇的正統自居。
4.彼得布魯克所指的「粗俗的戲劇」（Rough Theatre）意爲相對於劇院內演出的精緻戲劇而言，「粗俗」卻是民間多樣形式戲劇的共通點，這種戲劇的特性是富有人性、充滿生氣、與人民接近，在形式上較爲靈活。
文字｜瀨戶 宏 日本攝南大學中國語中國文化系助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