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業者自立自發,不是透過經年累月與觀衆的溝通,所有這類的頒獎活動將會淪爲只是讓辦的人自己高興,而外界的人毫無參與感。如果戲劇圈的人,能夠主動地舉辦這類活動,來個內部大團結,打響這門行業的招牌,才會讓外人看得起。
中時娛樂週報與3P表演藝術資訊網,各別在九八年底與今年年初,舉辦了第二屆「年度十大表演藝術演出」與「戲劇晶球獎」的網路觀衆票選。雖然這兩項活動「全民動員」的程度,遠不及金馬獎、金鐘獎來得廣泛,但因爲「十大」與「號稱台灣東尼獎」等等眩目字眼的影響,不免讓關心表演藝術的觀衆,與從事表演藝術相關工作的男女老少,一時之間睁大了眼,張望「放榜」的結果,打量「判官」的口味。然而落幕之後,除了劇評工作者陳正熙在本刊第七十四期發表〈台灣的東尼獎眞的不遠嗎?〉這篇批判犀利的文章以外,少見媒體或文字上對這台灣表演藝術界第一次「躬逢」的盛事,有任何的回響和省思。事實上,在所有關心表演藝術活動的人的心裡,因這些活動引發的興奮、存疑和焦慮,都還能在落幕的塵埃中,找到許多痕跡。
是該頒獎的時候嗎?
「一次的頒獎,並不能證明絕對的眞理」臺北故事劇場團長郭子的這句話,顯現頒獎活動存在的兩難。我們期待這樣的頒獎活動出現,卻又打心眼底明白評審結果的「絕對不會公平」。台北藝術節總策劃陳琪、中時晚報主編盧健英,與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系主任馬汀尼都認爲,舉辦這樣的頒獎活動是時候了。觀察徘徊了五年之後,陳琪認爲目前表演藝術活動的製作量多,時機成熟;藉著頒獎的舉辦,不論圈內圈外的人都能有機會審視這過去一年的創作。果陀劇場導演梁志民甚至斬釘截鐵地表示:「現在不做,那什麼時候做?不做就來不及了。」在「前浪後浪」的交迭之間,因著岸觀潮起潮落的立場不同,也反映了這些表演藝術或文化工作者對這些獎項迥然不同的看法。
陳正熙除了在前述文章中極力強調「評選專業與觀點」的重要性外,他認爲目前劇場界專業標準混亂,再加上媒體文化充斥新世代的速食價値觀,頒獎篩選出來的作品,若「屈從」大衆市場的口味,這樣的頒獎活動對台灣劇場創作的發展與意義,幫助不大。創作社編劇紀蔚然更是反對貿然舉辦表演藝術(或戲劇類)的頒獎活動,在沒有建立完備的劇評制度之前,將評選標準交給大衆市場,後果相當「危險」。《民生報》記者紀慧玲表示,雖然目前表演藝術節目多,但仍不若出版界的熱絡,「量」與「質」的發展不均,她懷疑會陷入「魚與熊掌,不可得兼」的曖昧局面;頒獎活動一旦鼓勵創作市場性,可能會影響創作品質,但若顧及「質」的要求,恐怕又會造成「曲高和寡」的結果。同時,極具推廣效益的頒獎活動,難免具有商業色彩,能否戴著「藝術的光環」,「降低身段」以接近民衆,同樣也是藝術評選上的「包袱」問題。
表演藝術聯盟理事長平珩,與小劇場聯盟理事長鴻鴻,對此事不約而同地抱持了開放的態度;只要評審理由公開,不論媒體或各個單位,都有權利舉辦這樣的頒獎活動。基於「頒獎公平之先天不可能」性的了解下,這類的頒獎活動效益在於刺激某些製作演出的票房,造成一時的話題,也能顯示表演藝術活動的蓬勃現況。平珩更明確地指出,所謂話題的引發,事實上也是創造民衆與所謂評審之間的對話空間;至於能不能獲獎,並不會影響創作者創作的動機。「你不會爲了得獎,而從事表演藝術吧?如果因爲沒有得獎而離開創作,那你從事創作的心態就非常可疑。」
肯定同業並提供觀衆指標
至於頒獎對於創作者的實質意義,莫過於彼此相互的肯定和鼓勵。馬汀尼表示這類頒獎活動應該整合表演藝術圈的資源,完全以藝術取向爲指標,以鼓勵圈內人的創作和耕耘。郭子同樣也表示這種活動的意義和經費補助的甄選不同,中時娛樂週報與3P網站的票選,喚醒了大家對表演藝術的注意,從而開始思考怎麼關心和照顧這群默默創作的人。特別出席晶球獎頒獎典禮現場觀察的陳琪,一再表示對當天頒獎的感動;她表示黎煥雄的一席感言(他在典禮中表示從小學開始就沒有得過什麼獎),讓她體會到這樣的頒獎活動,除了所謂宣傳造勢之外,事實上是對表演藝術這門行業的肯定。同時,爲了提供民衆了解的指標,評選的標準更應該以市場爲考量,避免造成創作者之間、以及創作者和觀衆之間的隔閡。
基於抛磚引玉的心理,3P表演藝術資訊網行銷顧問邱哲政認爲,透過晶球獎的舉辦,雖然多少肯定了3P的專業印象,但市場方面仍開拓得相當辛苦。邱哲政表示,因爲這個「投石問路」的機會和部分劇團如果陀、屛風和臺北故事劇場交流,讓他體會到劇場界對3P主辦這類活動的殷切企盼;經常「光顧」3P網站,愛好戲劇表演的觀衆─明新工專物理系副敎授陳明賢也表示,基於推廣表演藝術活動的必要,由3P這類不太具商業色彩的民間單位舉辦這類的頒獎活動,應該較爲適宜。不過邱哲政再三地強調,經過長年親自親爲的耕耘,果陀劇場今天能擁有兩萬多名網路觀衆的支持,顯然新世代網路觀衆的市場不容忽視。
少了像3P網站爲了開闢市場的困難,中時娛樂週報資深記者王亞玲表示舉辦「年度十大表演藝術節目」,原因之一是爲了實踐如紐約時報媒體風格的理想。在娛樂週報建立獨特的方向和團隊之後,經由報社的支持,以及對「週休二日」實施後的觀察,王亞玲希望將「藝術」與「休閒」結合,利用頒獎的甄選,提供民衆選擇的指標。盧健英也同樣認爲,目前生活形態的轉變,大家已逐漸將戲劇演出,作爲娛樂消費的項目之一;符合大衆口味的評選,其實也未嘗不可。從工作性質與思考差異來看,多少影響了大家對頒獎活動的質疑或肯定;不過細究之下,不難發現影響頒獎過程的「技術性問題」,幾乎和表演藝術生態環境的沈疴病源息息相關。
劇場難分類,給獎一頭霧水
大、小劇場的分類不淸,是3P這次面對最多的責難。鴻鴻曾經愼重地和小劇場聯盟總幹事陳梅毛討論過舉辦小劇場頒獎的可能;然而,當涉及提名對象時,鴻鴻便無從定位大、小劇場的觀念。當台北市政府曾經將「果陀劇場」納入台北當代小劇場的名冊時,鴻鴻不禁質疑如果綠光劇團某一年做了一場小劇場演出,那頒獎單位該如何斟酌?忠實的劇場觀衆,也是明新工專副敎授陳明賢表示,表演藝術的內涵本來就不應該有如大小劇場的分別。不過,受限於觀衆人數,小劇場在票選的現實上就遠不如大劇場。至於技術上該如何補救?大小劇場的規模很難用一個數字標準來界定。郭子則表示這樣的評選標準,可以交由評審多方面考量後而決定,「盡量」求其客觀。當每個表演藝術工作者都無法肯定回答大、小劇場如何區別時,於是中時娛樂週報和3P表演藝術資訊網便以全面考量不分類的模糊方式甄選,直接「跳過」這個令人頭痛的問題。無解的問題,繼續無人來解。
由於戲劇演出的「不可再現」,與電影本質的不同,參與頒獎評鑑的評審,都會面臨「一年得看多少戲」的壓力。陳琪表示,國內戲劇演出的「演期」太短,是舉辦這類活動的困難之一。爲了彌補主觀甄選與觀衆票選的「遺珠之憾」,中時與3P同樣以「評審特別獎」的名義,頒獎給少部分特殊的演出,以平衡獎項的公正性;於是評審的背景與專業性,不僅受到重視,甚至被擺在放大鏡下,接受各方的檢驗。雖然有人質疑媒體記者參與「運作」的公平性,盧健英卻主張媒體記者經過工作訓練,有機會觀察文化環境中事件人物的連續發展,又能涵納不同的價値觀,成就開放性的思考領域,並不會只關心藝術內在而忽略社會脈動。平珩也藉此期待評審應該具有開放的眼界與對文化生態觀察的敏感。邱哲政表示戲劇圈子小,多數寫評的人,自己也是劇場工作者;王亞玲則認爲台灣尙未建立完善的劇評制度,要找到客觀獨立而不耽溺於一個觀點的評審,其實相當困難。於是,前者邀請淸一色的學者、記者,以求全面客觀公正;後者則尋求媒體信任的年輕筆者,以其專業和觀點爲特色,有別於從事線上工作的創作者。
不論是全面客觀票選提名,或是邀請各方文化工作者的參與,爲了減輕評審的包袱和負擔,盧健英堅持主辦單位都應該釐淸獎項的訴求與價値。簡而言之,就是訂定淸楚的「遊戲規則」。百般的思躊之後,文化觀察者南方朔提出的呼籲,似乎最値得我們警惕:不是那個行業自立自發,不是透過經年累月與觀衆的溝通,所有這類的頒獎活動將會淪爲只是讓辦的人自己高興,外界的人毫無參與感而已,因此無論採用哪種形式,都沒有意義。
戲劇人應自動自發辦戲劇獎
南方朔表示,在我們移植歐美資訊消費文化的過程中,這類效法奧斯卡獎、金球獎,甚至東尼獎的活動,只是一種文化的抄襲,我們並沒有學習到其中的內在涵意。經過歷史長久的發展,與觀衆密切的互動之後,歐美各國已經自行建立了一種折衷的「藝術規則」;台灣不像美國,能藉由英文的推行而讓他們的文化具有全球性,並且生成出前衛與主流並存,霸權與弱勢同在的多元性格。因此一旦一意孤行地「模仿」,很容易像今天的台灣電影和文學一樣,反而扼殺了創作的生氣。究竟什麼樣的表演藝術適合自發性地舉辦這樣的頒獎活動?南方朔認爲最具民間性格的戲劇表演最合適。舞蹈創作者的人數有限,而音樂類評選其實取決於外國人的品味,只有演出團體多、期間長,並且種類多元的戲劇表演最恰當。「所有的藝術都要有成長的過程」,當然頒獎活動也是一樣;看遍後浪推前浪,舊人換新人的長者,誠懇地希望戲劇圈的人,能夠主動地舉辦這類活動,如同郭子所說,提供一個像「尾牙聚餐」的機會,來個內部大團結,打響這門行業的招牌,才會讓外人看得起。只是,當小劇場聯盟無法解決定位曖昧不明的問題,表演藝術聯盟必須爲文化政策而努力,而台北藝術節還在爲密集的工作量與未來的未知數掙扎時,我們還是得引頸盼望,盼望一聲敲鑼搖旗的吧喝吧!
文字|傅裕惠 劇場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