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某些人而言,MBZ曾經有如芬克《享樂者的花園》,是暢遊享受音樂的靈感泉源。對另一些人來說,MBZ卻像個實驗室,在這裡他們展現了對一般愛樂者有如怪獸般難以忍受的新聲響,而這些正結合了他們令人讚嘆的新發現和創意。」MBZ總裁尤斯波維契說。
對台灣人而言,克羅埃西亞可能是一個陌生的國度,但是如果說到南斯拉夫和去年爲全世界關切的柯索沃問題,它的地理位置就比較明確了。一九九五年結束了爲期五年的內戰之後,克羅埃西亞脫離昔日的南斯拉夫共和國,成爲一個獨立的國家。至今六年中,克羅埃西亞雖然承受了戰後百廢待舉、經濟蕭條、鄰邦南斯拉夫的威脅及帶領他們獨立成功的強人圖居曼總統的驟然去世等等打擊與重擔,仍然不忘致力恢復昔日的文化丰采。每隔一年所舉辦札格雷布現代音樂雙年祭(The Music Biennale Zagreb,International Festival of Contemporary Music,簡稱 MBZ),是該國文化部極爲重視,也是克羅埃西亞音樂界規模最大的國際性活動。
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南斯拉夫,如同其他東歐共產國家一樣,處在與西方世界完全隔絕的狀況。於五〇年代末曾遊學巴黎和慕尼黑的克羅埃西亞作曲家克雷曼(Milko Kelemen),在遊學期間吸取了所謂的「西方經驗」之後,認爲當時的南斯拉夫在現代音樂上落後西方國家至少八十年,他認爲唯有在南斯拉夫本土策劃出國際性的現代音樂節,引進西方的聲音,刺激本土音樂家的成長,才是最有效率的途徑。克雷曼一開始便把基地設在札格雷布,除了這裡是他的故鄕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基於環境的考量:札格雷布一向是南斯拉夫的文化首都,甚至追溯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奧匈帝國尙未瓦解的時期,札格雷布依附著奧匈帝國,是巴爾幹半島上吸取最多西方文明,並且是與歐洲心臟地區連結最緊密的城市。克雷曼認爲擁有這樣的文化背景和條件,是舉辦現代音樂節最適當的地點。
一九五九年克雷曼開始著手策劃,當時還是「樂界新鮮人」的他,能獲得的支援相當有限。於是他奔走各國,期望獲得各國的參與爲音樂節催生。第一個回響來自蘇聯,當時的蘇聯文化部長 Furcova 夫人答應與南斯拉夫建立文化交流的管道,並且推薦蘇聯波修瓦芭蕾舞團前來共襄盛舉。克雷曼接著到華盛頓、波昂、巴黎等地,除了美國允諾將補助美籍演出團體參加音樂節所需經費之外,當時的西德政府也慷慨地提出將由漢堡國立歌劇院製作貝爾格(Alban Berg)的兩齣歌劇《露露》Lulu和《伍采克》Wozzeck,而巴黎方面則派遣法國的知名樂團參加演出。
在當年還處於「冷戰時期」的政治局面下,克雷曼想以藝術打破藩籬,無疑是一件困難重重的工程。但是他以與生俱來的交際手腕遊走於東西兩方的政治家與藝術家之間,最後終於讓首屆的札格雷布現代音樂雙年祭在一九六一年的春天如期舉行。整個雙年祭的策畫製作群在兩大原則下──包容性與高品質的音樂製作與重現──建立起南斯拉夫歷史上一個意義非凡的里程碑,透過它,本土的音樂家得以將視線及觸角伸及西方的新音樂,另一方面也將本土音樂家帶上國際舞台,藩籬便在雙方的互動中,逐漸瓦解。
現代音樂的嘉年華會
一九六一年的首屆MBZ,若以首屆的國際性活動的角度來看,節目內容是十分豐富的。開幕的重頭戲爲浦羅柯菲夫(Sergy Prokofiev)的歌劇 Betrothal in a Montery,由克羅埃西亞國家歌劇院製作演出,另外還有五齣歌劇,分別爲艾格克(Werner Egk)的The Auditor、Sulek的Coriolan、布列頓(Benjemin Britten)的The Rape of Lucretia、Devcic的The Witch of labin、Logar的The Year 1941。除了 The Auditor是由同爲舊南斯拉夫的文化重鎭,現爲斯洛維尼亞的首都留比安那歌劇院所製作演出之外,其餘均爲克羅埃西亞國家歌劇院的製作。
本土音樂家所提出的節目相當多樣,有現代芭蕾之夜、獨奏家之夜、札格雷布愛樂交響樂團和昔日首都的貝爾格勒交響樂團及合唱團的管弦樂音樂會。演奏的曲目除了魏本(Anton Webern)、荀白克(Arnold Schöenberg)、亨德密特(Paul Hindemith)、布列頓等所謂西方世界的作品外,最令人激賞的是本土作曲家大量的作品,從獨奏曲、管弦樂到歌劇與芭蕾音樂,作品的數量與種類都非常可觀。
最具意義的莫過於由札格雷布愛樂交響樂團所擔任的閉幕音樂會,音樂會的主題是「作曲家指揮自己的作品」,當晚的作曲家有福特納(Wolfang Fortner)、佩特拉斯(Goffredo Petrassi)、朱立維(Andre Jolivet),當然還有爲MBZ 催生的克雷曼。而來自其他國家的節目,即使在四十年後的今天看來,仍令人興奮,有法國作曲家梅湘(Oliver Messiaen)的鋼琴音樂代言人洛希(Yvonne Loriod)的獨奏會,曲目包括了德布西、魏本、拉威爾、布列茲(Pierre Boulez)、梅湘的作品。卡格(Mauricio Kagel)則帶領來自德國科隆的新音樂合奏樂團(Ensemble für neue Musik)和來自美國與法國的獨奏家,演出兩場包含凱吉(John Cage)、卡格、荀白克、史托克豪森(Karlheinz Stockhausen)作品的音樂會。
雙年祭活動除了音樂會之外,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部分,即爲座談會。除了以南斯拉夫的現代音樂爲主要論題之外。還有魯托斯拉斯基(Witold Lutoslawski)介紹波蘭的現代音樂現況,史托克豪森講電子音樂,以及雪佛(Pierre Schaeffer)的「聲音與意向的對位--音樂會的音樂和影片」。
已逝的黃金年代
隨著首屆雙年祭的成功落幕,它在短時間內成爲音樂界備受矚目的現代音樂活動。接下來幾年的節目內容,眞是令人有生不逢時的感嘆:一九六三年德國漢堡國家歌劇院帶來了貝爾格的《露露》和《伍采克》;舊金山舞蹈工作室與貝里歐(Luciano Berio)合作了他的Visage,由著名的俄國指揮家孔德拉辛(Kiril Kondrasin)指揮莫斯科愛樂交響樂團共同演出;凱吉指揮 MBZ 室內樂團演出自己的作品;魯托斯拉斯基親自指揮他重要作品之一的Three poems by H.Michaux的世界首演,這也是MBZ四十年來無數世界首演中極爲重要的一首。而一九六三年最令人注目的焦點莫過於斯特拉溫斯基的親臨排練演出他的作品,包括歌劇 The Rake's Progress與The Flood。
一九六五年的開幕節目爲札格雷布愛樂交響樂團和羅斯托波維奇演出布列頓、Fukushima、Devcic、山謬.巴伯(Samuel Barber)的作品。另外,來自倫敦的Sadlers Wells Opera帶來班內特(Richard Rondey Bennett)的歌劇The Mines of Sulphur,Lasalle弦樂四重奏則演出奇赫納(Leon Kirchner)和魯托斯拉斯基的作品。來自柏林的德國歌劇院則帶來庫特.威爾(Kurt Weil)的兩部歌劇Aufsteig und Fall der Stadt Mahagonny與Die sieben Todsunde。
此外,梅湘和洛希再度蒞臨 MBZ,除了一場全爲梅湘鋼琴作品的獨奏會之外,洛希還和札格雷布愛樂交響樂團一起演出梅湘的管弦作品。除了梅湘的親臨盛會,Bruno Maderna、Michael Gielen和史托克豪森結合科隆廣播電台交響樂團和合唱團一起指揮史托克豪森和布列茲的作品,更是一大盛事。
除了邀請知名的作曲家與音樂家前來共襄盛舉外,另一個MBZ不容忽視的努力就是作品首演的邀約。在MBZ首演的曲子無可計數,其中有貝里歐的Sequenza VII(1969)、凱吉的A Collection of Rocks、Music for Four(1985)、Dubravko Detoni的La voix de silence(1973)、Taboo-the study of mobile sound for speaker and instrumental ensamble(1975)與 Ispadi(1997)、霍利格(Heiny Holliger)的Cardiophonie(1985)、魯托斯拉斯基的Three poems by Henri Mihaux(1963)、李格替(Gyorgy Ligeti)的Three Studie for Piano(1985)、潘德瑞基(Krzyztof Penderecki)的Concerto for violin and chamber orchestra(1963)、史托克豪森的 Spiral für Oboe und Kurzwel1entransistor(1969)。
聲響色彩的花園?
從最早幾屆MBZ節目內容的安排中,已經展現它的多樣性和高度的包容性,這給予往後的發展一個非常明確的指標,同時也說明了MBZ即將形成的風格與定位。如同現任MBZ總裁尤斯波維契(Ivo Josipovic)在MBZ 四十年的回顧感言中所提到的「對某些人而言,MBZ曾經有如芬克的《享樂者的花園》Epicurus's garden;是暢遊享受音樂的靈感泉源。而對另一些人來說,MBZ卻像個實驗室,在這裡他們展現了對一般愛樂者有如怪獸般難以忍受的新聲響,而這正結合了他們令人讚嘆的新發現和創意。」
到了二十世紀末,MBZ的內容已經與以往大不相同了。除了隨著東歐共產制度的瓦解所帶來社會上的衝擊之外,一九九〇年爆發的獨立內戰或多或少影響了全國的文化活動。雖然內戰期間,MBZ仍如期舉行沒有中斷,但自從作曲家協會理事長尤斯波維契在一九九一年從克雷曼手中接下了MBZ的重擔之後,MBZ的風格便有明顯的轉變。之於這個轉變,尤斯波維契在回顧感言中說「經過這幾十年的實驗,前衛主義已經不再能激起聽衆的關心,也因爲現今的MBZ是由一群在音樂領域中擁有不同專長與愛好者共同策劃、帶領,或者,單純地只是爲了一個疑問:『在這個花園裡,一個聲響的色彩對於音樂家和觀衆而言,是更靠近心靈的呢?還是傾向聽覺?』。」如果我們以嚴肅音樂的角度審視這十年來MBZ的轉變,也許會認爲它已經失去了昔日的光彩,但是如果以「音樂和表演」的追求來面對這樣的轉變,它的確是開出了各式各樣美麗的花朵。所以,當皮亞左拉(Astor Piazolla)的探戈音樂和「綜合樂器演奏家」Ratko Vojtek出現在節目單上時,也是一件可以怡然欣賞的事。
現代與世界音樂的樂園
二十一世紀的MBZ,視野並不局限於歐洲。第二十一屆的MBZ以「世界音樂」爲主題,再度引起音樂界廣大的回響。十四天的活動於今年的四月十九日開始,來自台灣的采風樂坊擔任開幕節目的重頭戲。有鑒於采風樂坊爲第一個來到克羅埃西亞的中國傳統絲竹樂團,主辦單位特別安排了一個小時,請采風樂坊介紹中國樂器和示範傳統絲竹樂,讓當地觀衆對絲竹樂器有基本的認識。當天晚上的音樂會全場演出台灣現代作曲家的作品,這種傳統樂器和現代音樂的結合,不但獲得尤斯波維契相當高的評價與讚賞,也引起了當地觀衆以及各國前來與會的音樂家們熱烈的反應。隔天在國家歌劇院上演此屆MBZ的重頭戲之一──譚盾的《馬可波羅》,演員和整體的製作都不失一個國家級歌劇院的水準,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樂團的打擊樂手顯然從來沒有聽過中國戲曲裡的鑼鼓點,所以整場演出,只要是中國風格的打擊樂部分,只能用「慘不忍聽」來形容。另外,譚盾原來安排在舞台上彈奏的琵琶,由於製作群在當地找不到彈奏琵琶的演奏者,又沒有聯想到采風樂坊的來訪,而被省略,這是最大的缺憾。次外,尚有札格雷布薩克斯風四重奏演出整場日本作曲家的作品,以及來自辛巴威和大溪地的傳統音樂。
「藝術的首要規則,就是沒有一項規則不能因爲創意而被打破,這也是往後帶領雙年祭的人必須遵循的規則,唯一不能被打破的是,不斷經營,讓它成爲彩色的花園,使來自四面八方的現代音樂創意,都能在這裡找到一片他們可以成長的土地。」尤斯波維契如是說。
文字|林芳宜 旅奧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