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辜振甫去掉「台灣」二字,期許新舞臺成為一座跨文化的演出場所。(劉振祥 攝 中信銀文教基金會 提供)
特別企畫 Feature 特別企畫/藝術與政治的探戈舞步/繁華戲台夢

紅頂商人的戲台春秋

辜家新舞臺的三代情緣

二十世紀初,縱衡商場與商界的辜顯榮憑著對戲曲的熱愛,在淡水築起了台灣第一座新式劇場──台灣新舞臺,它是當年台灣最紅的表演場;二十世紀末,辜振甫在台北信義區建造了延續台灣文化的新舞臺,而且以更宏觀的文化視野看待它;以民間力量構築表演藝術舞台,在台灣的文化史上,辜家有其不可抹滅的地位。

二十世紀初,縱衡商場與商界的辜顯榮憑著對戲曲的熱愛,在淡水築起了台灣第一座新式劇場──台灣新舞臺,它是當年台灣最紅的表演場;二十世紀末,辜振甫在台北信義區建造了延續台灣文化的新舞臺,而且以更宏觀的文化視野看待它;以民間力量構築表演藝術舞台,在台灣的文化史上,辜家有其不可抹滅的地位。

若非藝文愛好者,一般人可能並不清楚台北市政府旁那棟高聳、白色的中國信託大樓旁邊,有一座名叫新舞臺的劇場。就算是到過新舞臺的觀衆吧,也很有可能並不知道這座現代化的劇場,其實它與它的前身淡水戲館和台灣新舞臺,已經陪伴台灣走過了近百年的歷史,而鹿港辜家,就在其中扮演著重要、關鍵性的角色。

司馬嘯青在他的《台灣五大家族》一書中,對霧峰林家、基隆顏家、板橋林家、高雄陳家和鹿港辜家有精采、翔實的描繪;其實,他們以前得意於商場與政界的同時,也雅好戲曲,藉由當時流行的文化娛樂活動誇耀自身的成功。譬如霧峰林家自身即蓄有亂彈家班,宅第建有戲台;基隆顏家常招知名的京劇女班永樂社堂會演出;而板橋林家亦常聘請來台的上海京班至林家花園內的戲台演出堂會戲。但是,眞正要論對台灣戲劇發展有深遠影響的,就非屬鹿港辜家不可了。

台灣第一座新式劇場──台灣新舞臺

鹿港辜家的發跡始自辜顯榮(1866—1937)。他在一八九五年六月日軍登陸台灣後,受台北紳商之託,前赴基隆引日軍進城。後來因取得食鹽、鴉片等專賣特許而獲利豐厚,並陸續發展其他產業,不到十年,就成爲百萬富商。在政治上,則一路受總督府敘勳,且成爲殖民地台灣的第一位日本帝國貴族院議員。

在這顯赫的政商背景後面,我們其實很少關注他在文化方面的一些作爲。除了捐資在各地興建孔廟、資助南管曲社等事較爲人知之外,辜顯榮還是一位戲迷,不但常常招聘上海京班來台灣演出,而且還從日本人手中買下淡水戲館,更名爲台灣新舞臺,開啓了台灣商業劇場的風雲時代。

一九〇九年落成的淡水戲館,是台灣第一座專演中國戲曲的劇場,中國式的建築外觀,華麗的雙龍裝飾山牆,屹立在當時人煙尙少的台北驛後方,很是顯目。從此開始,對岸來台演出的福州徽班或上海京班,再也不必委屈地在日式劇場如台北座、榮座等地演出了。

此時的辜顯榮,常常出現在淡水戲館的特等位中,觀賞著「支那」戲班一齣齣的精湛好戲,皮黃從此成爲他嗜愛的流行音樂,對於當時中國京劇各個流派的表演藝術他也都能如數家珍。一九三七年辜顯榮到上海時,就特地請接待單位安排觀賞伶王梅蘭芳的演出,之前在台灣僅能觀賞到「仿梅」表演的遺憾,這次得見本尊的絕代風華,眞可謂是一償夙願。

一九一五年,辜顯榮斥資一萬五千元買下了淡水戲館,師法上海新舞臺之名,而重新命名爲台灣新舞臺。上海的新舞臺,是中國第一家擁有先進設備,且將近代中國的戲曲改良運動推向高峰的現代化劇場。辜顯榮以台灣新舞臺爲名,或許有以此自勵的意味,期許他這台灣第一座新式劇場能同上海新舞臺一樣,也能有一番作爲與氣象吧!

有了自己的劇場之後,除了繼續提供當時來台中國戲班和本地戲班如七子戲、京戲、白字戲班等在台北演出的一個主要場所,辜顯榮還積極地引進上海京班來台演出,如一九一六年的上天仙班、一九二二年的天勝京班、一九二六年的慶昇京班等,這不僅讓台灣的觀衆有機會一睹上海的名伶演技、流行劇目和機關佈景,同時,也間接幫助了本地戲班有更多吸收藝術養分的機會。在一九二四年永樂座落成之前,台灣新舞臺可以說是台灣商業劇場發展的主要推手與搖籃。

為戲痴狂的辜家人

辜顯榮對戲曲的愛好,也影響了子輩,較明顯的是次子辜皆的與五子辜振甫。辜皆的一直住在鹿港,他曾至當地北管曲社、京調票房「玉如意」習藝,後來雖未繼續,但一直都是該社經濟上的重要贊助者。鹿港地區於日治時期對正音(即京調)學習相當熱中、上海京班來台演出也常將鹿港列爲重要演出地之一,這些或許都與辜家多少有些關係及扮演了一定的影響。

辜振甫則自幼於台北生長,七、八歲開始,就常常跟著父親到台灣新舞臺看京戲,而彼時正是上海京班來台演出的高峰期,梁一鳴、白玉豔、張德俊等滬上名伶相繼來台演出,《狸貓換太子》、《三搜臥龍岡》、《媽祖出世得道》等連台本戲也先後在台造成轟動。這段幼時的戲曲啓蒙與記憶,對他後來的戲曲生命是有著深遠影響的。

辜振甫的長女,也是現在新舞臺館長的辜懷群,透露了一則他父親學戲的小故事。「我三伯母現在已經九十多歲了,她曾經和我說過,我祖父的觀念很保守,當時家裡的女人是不可以到戲院看戲的。所以,每次我父親要去看戲時,四個伯母總會給他一個任務,那就是要他把劇情、唱腔記熟,回來的時候再說和唱給她們聽一遍。父親現在會的戲這麼多,或許和他小時候的必須博聞強記多少有點關係吧!」原來辜振甫在香港從坤伶老生孟小冬學戲之前,還有過這麼一段有趣的「自學」經歷。

一九四九年,國共內戰態勢已定,被戲迷稱之爲「冬皇」的孟小冬隨夫婿杜月笙南遷至香港避難。此時,辜振甫也剛遷居於此,於是他透過關係,結識了這位大名鼎鼎的余(叔岩)派傳人、在二十年代即與馬連良、高慶奎齊名的老生前輩,及她的琴師王瑞芝,後來,並追隨他們二人學了不少老生戲。「那是我父親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他終於學到戲了,而且是向孟小冬學的。那個時候張君秋也在香港,我父親和他也很熟呢!是很要好的朋友。」辜懷群難掩興奮之情地憶起了父親說過的往事。

無文化局限的「新」舞臺

辜振甫在香港的三年間,紮紮實實地向孟小冬學了不少戲,他後來常票戲演出的《空城計》,即是孟的得意之作。

辜振甫回台後,專心於商業上發展的同時,他未曾或忘想要延續二次大戰末期毀於美軍轟炸的台灣新舞臺的文化精神。「可惜當時我們並沒有地,就算找得到地也要有錢買,所以我父親先專心致力於本業的經營。」辜懷群分析了當時未能重建台灣新舞臺的困難所在。「有趣的是,雖然我父親進了水泥業──台泥,還是沒辦法『蓋』起一座舞台,其實他一直很想做這件事的。」

經過四十年的努力,和信企業集團的成功經營已是有目共睹,辜振甫於是將掛心已久的籌建劇場的願望逐步落實。他找來姪子辜濂松和長子辜啓允共同商議,由中國信託和中國人壽共同於信義計畫區內標得兩塊連在一起的土地,由中信銀獨資興建,一半蓋中信銀總行大樓,另一半則興建劇場。

從籌畫到竣工,總共花了五年之久,十二億元之多。一九九七年,經過了一年的營運測試後,終於正式開幕,並成立了「財團法人中國信託商業銀行文教基金會」來負責表演廳的營運工作。談起這座台灣第一座由民間企業獨資興建的中型多功能表演廳,辜懷群點出了它的獨特性,「我們一開始就朝表演廳和銀行分開蓋的方向來設計,這是很少人有的。現在日本許多企業體都建有舞台,比如『日本生命(人壽)』裡面就有很好的舞台,但是它是藏在大樓裡的。我們獨立設館,是希望民衆能更容易也更願意親近它,藝術本來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嘛!」

新舞臺於一九九五年完工時,其實尙未取名,辜懷群也還在台大外文系任教。當時有人建議取「中信銀廳」、「中信新舞台」、「新新舞臺」等名不一而足,最後請辜振甫裁示的時候,他不假思索地就說「叫新舞臺吧!」

辜懷群認爲父親將這個劇場取名爲新舞臺,主要的原因當然是爲了延續和紀念台灣新舞臺的文化傳統,但是爲什麼沒有將台灣二字留下呢?「我父親一直認爲文化是超越地區的,文化人的格局一定要大。今年年底我要帶台北新劇團到上海演出,他就特別交代,過去的時候,不必強調代表什麼地區,你們就是一個文化團體,文化交流不要搞地區,更不要搞政治,如果花時間在這兒,也就沒有時間搞好文化了。」她以對父親的瞭解做了以上的推測。

這樣的格局、視野與胸襟,是辜振甫在商業、政治與文化等方面皆有所成的根本原因。新舞臺這個名字是取得好,好在沒有地域的局限,只有精神的傳承。上海新舞臺早就消失於歷史的長河中,而台灣新舞臺也僅存於人們的記憶裡,只有那份精神,屬於新舞臺開創性的文化精神是永久的。而現在,這個新舞臺所繼承的即是屬於兩岸共有的那個新舞臺精神。

台灣百年正在上演

因爲是多功能的劇場,所以音樂、舞蹈、戲劇的節目都有,但戲曲在其中可是佔了不少的分量,尤其是京戲,在這方面,新舞臺的確是承繼了過去上海和台灣新舞台的文化傳統。甚至和當時台灣新舞臺有專屬的新舞社歌仔戲班一樣,現在,新舞臺也組織了一個由名文武老生李寶春所領銜的業餘京劇團──台北新劇團。巧合的是,當時新舞社雖然是歌仔戲班,但裡面卻有許多上海京班的留台演員搭班演出「加演京戲」,而現在台北新劇團的李寶春,恰巧也是來自大陸的京劇名角。這一前一後的「兩岸合作」模式,在歷史的對照下,形成了有趣的新舞臺現象。

在經營新舞臺之前,已經以辜公亮文教基金會的名義成功製作《曹操與楊修》等京劇演出的辜懷群,從大學到博士唸的都是外文,很難想像她小時候是個跟著祖母到處看戲的小跟班,淡水河畔曾經有她最愉快的野台戲經驗。「雖然我學的是西方戲劇,但我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就是拒絕把我和中國文化那扇門關掉。因爲有了這個,我才瞭解西方戲劇的可愛,因爲學了西方戲劇的理論,我更能夠體會中國戲劇的高深。」辜懷群把自己戲劇觀的形成做了這樣的剖析,也爲新舞臺的發展方向定出基調。

新舞臺自製的戲曲節目汲古汲新,傳統與創新並重發展,有《野豬林》、《四郎探母》,也有《寶蓮神燈》與《仙姑廟傳奇》。在目前戲曲界一片創新聲震天作響之際,它顯得沈穩內斂,因爲清楚戲曲的發展規律而知道緩步向前的必要性,因爲珍視戲曲的程式規範而不致陷入躁進的危險。

另外,每年「新傳統」戲曲系列活動對各劇種如崑曲、京戲、梨園戲、高甲戲、歌仔戲的引薦,及青少年戲曲人口的開發與戲曲書籍、有聲資料的出版等,相信都將使得新舞臺在未來台灣戲曲史的書寫上佔有重要篇幅。

從辜顯榮、辜振甫到辜懷群,辜家三代人有著對戲曲藝術共同的熱愛。從劇場擁有人到專業經營者的身分轉換,則讓我們看到了辜家對文化藝術的本質與發展,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與把握。

台灣新舞臺與新舞臺,一前一後,一舊一新,已經走過了精采百年。未來呢?「我希望新舞臺永遠是專業人在經營,我只是一個過渡,並不是非辜家的人不可。只要有專業的人願意爲他的理想與熱情奉獻,這個舞台就有未來!」辜懷群所堅持專業導向的經營理念,讓我們滿心期待,在這個世紀裡,能因此茂生出更多的藝術花果。

 

文字|徐亞湘 中國文化大學戲劇系副教授

藝術家請回答-吳珮菁廣告圖片
評論與回響廣告圖片
歡迎加入 PAR付費會員 或 兩廳院會員
閱讀完整精彩內容!
歡迎加入付費會員閱讀此篇內容
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
Authors
作者
免費訂閱電子報廣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