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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勒除了歌曲是用呂克特的詩入樂外,他的四、五、六號交響曲的靈感也是來自呂克特的詩。(環球唱片 提供)
聲、歌與樂 系列/聲、歌與樂

愛與憂傷,世界與夢

馬勒的流浪者之歌

正就是這紛雜的人世風景,令人懷疑,沮喪,厭倦,疲憊。又總有小小的喜樂,永恆的憧憬,令人拳拳眷戀,就像馬勒用三個p標示的人聲,從管弦的陣仗中穿透出來。有時是無限綿長溫柔,驟然又有音程的突兀大跳,然而無論樂團如何五彩繽紛,總是清晰地傾訴著純粹真誠的本心。

正就是這紛雜的人世風景,令人懷疑,沮喪,厭倦,疲憊。又總有小小的喜樂,永恆的憧憬,令人拳拳眷戀,就像馬勒用三個p標示的人聲,從管弦的陣仗中穿透出來。有時是無限綿長溫柔,驟然又有音程的突兀大跳,然而無論樂團如何五彩繽紛,總是清晰地傾訴著純粹真誠的本心。

—百年前,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站在世紀的交界,正如同我們現在。那時候,即使他是炙手可熱的維也納歌劇院指揮兼總監,在創作上還只是半業餘的「暑假作曲家」。那時候還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想像得到,新世紀裡會發生什麼,音樂會往哪裡走。馬勒孜孜矻矻寫了九部的交響樂,冗長而紛雜。第十部沒有完成,其實《大地之歌》就已經是另一部了。或許他看到貝多芬、布魯克納都沒有突破九部交響曲的大限,想出這個瞞天過海之計。的確,馬勒時時感覺到死亡的陰影,人世的無常。

一百年後,馬勒被公認爲重要的、偉大的作曲家,而且是屬於(我們的)二十世紀的。馬勒是貝多芬、布拉姆斯、布魯克納的繼承者與背叛者,維也納的最後一位交響樂大師。他的交響樂特別龐大,無論是編制、長度、結構、材料、內容都比前人複雜。馬勒很大,像杜甫說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他的音符,是無邊樹林裡千千萬萬的葉子落下。

奇怪的是,除了交響樂,馬勒的音樂作品幾乎只剩下藝術歌。他的音樂,就這樣從最小的形式一下跳到最大,而且兩者的創作平行交融。馬勒的交響樂被描述爲「充塞著歌曲」,即使不用人聲,交響樂裡也一再出現歌的旋律主題,《大地之歌》就在歌與交響樂兩者之間難以定位。另一方面,他的歌多半都有管弦樂的版本,突破了舒伯特以降以鋼琴伴奏爲主的傳統,他的好友指揮家Willem Mengelberg(1871-1951)說過:「馬勒交響樂的核心是民歌」。要了解馬勒複雜的交響樂,了解複雜的馬勒,不能不對馬勒的歌有所認識。其實,馬勒的歌如此美麗,不認識它們是一種遺憾。

生與死亡之歌

馬勒的歌不多,只四十六首,數量上跟其他重要的歌曲作曲家,如舒伯特六百首,舒曼、布拉姆斯兩百多,沃爾夫三百多首不能相比。採用的歌詞更容易歸類,除了早期零零星星三四首,不外四個來源:自創歌詞、《少年魔號》民歌集、呂克特(Friedrich Ruckert)的詩、《大地之歌》裡貝特格(Hans Bethge)改寫的中國詩。除了呂克特,德語重要詩人的作品一概不取。歌詞的選擇反映著馬勒風格思想心境的變化。創作時間也大致按照這個順序:早期作品《流浪者之歌》Lied eines fahrenden Gesellen(1880-1884 )、《少年魔號》Des Knaben Wunderhorn(1888-1901 ),爾後採用呂克特詩的《亡兒之歌》 Kindertotenlied(1901-1904)以及一九〇八年的《大地之歌》Das Lied von der Erde。

早期的歌有摸索模仿的痕跡。自撰的歌詞透露著愛情的挫折,對世界的好奇,對人生的困惑。《少年魔號》承接民歌傳統,卻進而顚覆了浪漫主義的美學觀點,似乎帶著抽離個人經驗的客觀性。然而在十多年的創作過程中,取材從童話、輕鬆、諷刺逐漸走向人道關懷,對戰爭的反思。呂克特是馬勒唯一的「原創」詩人,被採用的十首詩,都成爲最美的歌。呂克特的詩不只形式精妙,也提供了中年馬勒思索生命的內容。《亡兒之歌》是向死神的質問,而《大地之歌》,是馬勒遭逢遽變,自知不久於人世的回顧,自遙遠的東方,李白與王維的詩裡找到知己。這四個時期的題材,與馬勒自己的生命歷程彼此呼應。

生而何為?死而何往?

馬勒是獨特的。獨特的取材、獨特的讀詩方式、獨特的音樂語彙、獨特的美感,表面上看來,這些歌詞稱不上現代,然而馬勒的歌無疑比其他浪漫作品更貼近二十世紀。那是奇妙的矛盾的混合,一方面把浪漫主義的唯美、感傷、抒情發揮到極致,一方面又夾雜著俚俗怪誕,詭異不安的感覺。他站在一個新潮流的起點,沒有創立甚麼流派或理論。但有些騷亂,有些矛盾,有點大雜燴,調性多變,但還是不離調性;節奏不安定,但只是小小的變化,這都不能算是革命。沒有系統、不徹底、也不堅持,馬勒的現代感,或來自這種有節制的雜亂拼湊,—種「失序」的感覺。

正就是這紛雜的人世風景,令人懷疑,沮喪,厭倦,疲憊。又總有小小的喜樂,永恆的憧憬,令人拳拳眷戀,就像馬勒用三個"p"標示的人聲,從管弦的陣仗中穿透出來。有時是無限綿長溫柔,驟然又有音程的突兀大跳,然而無論樂團如何五彩繽紛,總是清晰地傾訴著純粹眞誠的本心。馬勒歌裡的矛盾正如馬勒的矛盾,工作狂、成功者、隱士、夢想家,懷疑與信仰、悲觀與奮鬥,似堅定而敏感,似脆弱而柔韌。

而一切矛盾之上,馬勒自始至終探尋著同一個終極問題:生而何爲?死而何往?問題沒有答案,只有過程,每一片落下的葉子都是探索與沉思。連他的交響曲都是歌的延續,是他與世界的對話。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因而彼此相連。在死亡惶惶的威脅下,以憂傷的眼,深深凝視這世界。深深呼吸著大地的芬芳,感受那無盡的,永恆的美,直到最後一刻……。

然後孤獨地離去。

 

文字|金慶雲 聲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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