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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爾比與觀衆的關係,猶如劇中角色Jerry與Peter的關係。圖為果陀劇場演出《動物園的故事》。(果陀劇場 提供)
經典解剖室 系列/經典解剖室

迂迴進擊,省視「陳腔濫調」

艾爾比《動物園故事》裡的善意與殘酷(上)

在美國戲劇史上,《動物園故事》可能是第一部以較直接的手法碰觸「語言」此一議題。之前如米勒的《推銷員之死》或威廉斯的《玻璃動物園》,都是以較間接的手法處理語言的主題。因為如此,也因為艾爾比在後來的劇本中持續藉由對白探討語言,他爾後獲得了「語言劇作家」(language playwright)的封號。

在美國戲劇史上,《動物園故事》可能是第一部以較直接的手法碰觸「語言」此一議題。之前如米勒的《推銷員之死》或威廉斯的《玻璃動物園》,都是以較間接的手法處理語言的主題。因為如此,也因為艾爾比在後來的劇本中持續藉由對白探討語言,他爾後獲得了「語言劇作家」(language playwright)的封號。

《動物園故事》The Zoo Story是美國劇作家艾爾比(Edward Albee)的成名作,因爲是他的第一個作品,所以很急切地希望它言之有物,所以予人說教意味過於強烈的感覺。艾爾比與觀衆的關係猶如劇中角色Jerry與Peter的關係,前者企欲點醒後者:看看你(們)的日子是多麼的乏味不堪啊!艾爾比將Jerry形塑爲類基督(Christ-like)的人物,而Peter正呼應聖經新約裡曾經否定耶穌基督的那個不肖徒兒。在我們進入文本分析之前,還有一件事値得一提:在美國戲劇史上,《動物園故事》可能是第—部以較直接的手法碰觸「語言」此一議題。之前如米勒的《推銷員之死》或威廉斯的《玻璃動物園》,都是以較間接的手法處理語言的主題。因爲如此,也因爲艾爾比在後來的劇本中持續藉由對白探討語言,他爾後獲得了「語言劇作家」(language playwright)的封號。

從搭訕開始

公園裡Peter坐在長椅上看書,Jerry進入。Jerry說出全劇的第一句話:「我剛去了動物園!」同樣一句話Jerry說了三次,正呼應了聖經裡Peter有三次認不出復活了的基督。同時,Jerry故意運用一種不合乎禮宜的方式向這個陌生人搭訕。說話有點無厘頭,而且語言略帶攻擊意味。面對這種語言,Peter只有錯愕的份。接著Jerry言不及義地說到方向的問題,等到確定他是「朝北」走到公園時,他突然改口說:「但不是正北」。於此,我們發覺Jerry的語言講求的是精確,而Peter的語言是人云亦云式的「一般說法」,即約定俗成的語言。

緊張之餘,Peter拿起煙斗。Jerry見狀調侃Peter,說他可能因此得到口腔癌,而且得像晚年的佛洛依德裝個人工下巴。此時的Jerry寓意深遠,他想暗示Peter:如果一個人滿嘴陳腔濫調、一輩子覆誦社會交給他的語言,他無異得了口腔癌,下巴已不是他自己的。之後,當Peter說他應該是在《時代週刊》上讀到有關佛洛依德裝了人工下巴的事情,Jerry再度調侃他:「《時代週刊》可不是蠢蛋會看得僅的。」這個似褒實貶的回應,正呼應了流行於美國的一個說法:「那些不懂得思考的人讀《時代週刊》,那些不懂得閱讀的人讀《讀者文摘》。」("Those who can't think, read Time; those who can't read,  read Reader's Digest.")

我們可以聊聊嗎?

日常應對常常會產生一種弔詭:約定俗成的應對模式是爲了方便溝通,但一旦人們將那個模式視爲不可或缺的金科玉律時,那個模式適巧阻礙溝通。經過一段無厘頭的對話之後,Jerry突然說:「我們聊聊不介意吧?」照理說,如果Jerry一開始就說這句話,Peter就不會如此無所適從。Jerry的語言是故意不按牌理出牌;他的首要目的是要使Peter錯愕,讓他跳脫有礙溝通的應對方式。想當然爾,Peter再如何介意也會機械式地說他不介意。這時Jerry趁機要Peter「正視」他的語言,提醒他:「你當然介意;你介意。」被如此一逼,Peter好像第一次檢視他的語言,第一次講出了經過思考後的話語:「不,我不介意。眞的。」艾爾比曾經說過這麼一句名言:「人們說話只是爲了不想聽別人說話。」而且,在劇作家的眼裡,人們講話通常不經過大腦,大半是機械式的立即反應,大半言不由衷。在另一部劇作《美國夢》The American Dream 裡,—位人物對主角祖母說:「我得說再見了」,祖母回道:「那就說吧。」對方不懂,祖母頑皮地說:「你不是說要說再見嗎,就說再見啊。」根據艾爾比的認知,我們不但不聽別人說話,我們也絕少意識到自己在講什麼。

今天天氣不錯

就在Peter終於放下書本、拿下煙斗,決定要和Jerry聊上一回時,Jerry說了一句陳腔濫調的經典名句:「今天天氣不錯。」在美國,陌生人就是靠這一句打破尷尬的沈默,以這一句開場白進入天南地北的閒聊。如果Jerry是一般的美國人,他會把這句濫調放在最前面。但是Jerry不是一般的美國人。一般人講這句話是無意識的(就像我們在說「吃飽了沒」—樣),是不經過思考的。Jerry懂得運用陳腔濫調,以後設的方式玩弄陳腔濫調。受到Jerry語言的感染,Peter聽到這句話還眞的先看看天空,然後才說:「對,對,是好天氣;不錯。」似乎Jerry對Peter的「語言教育」已看到一點成效。

之後,Jerry再次提到動物園,而且以略帶玄機的口吻說:「你明天會在報上讀到新聞,如果你今天晚上沒在電視新聞上看到的話。」此時的Jerry宛如基督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他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那件事情正是劇尾發生的事件:Jerry會死在Peter的手上,Peter隨即逃逸,而且Peter於當夜或隔日在媒體上看到一則報導某男子身中一刀死在中央公園的新聞。面對Jerry的預言,Peter當然是霧煞煞;同樣地,面對這樣的書寫方式,觀衆也是霧煞煞。Jerry的策略,就是艾爾比的策略。這一切又和善意與殘酷有何干係呢?且聽下回分解。

 

文字|紀蔚然 師大英語系副教授、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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