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書娜(Marie Chouinard)是加拿大法語區現今最活躍的編舞家。一九七八年,她以第一支獨舞作品《結晶體》Crystallization成功打響知名度,後來一直以獨舞形式演出,代表作有《時間、空間及其他》Space, Time and Beyond, or S.T.A.B.等等。十二年過後,她才於一九九○年創立自己的舞團,並改以群舞為主的形式和觀眾見面。
瑪麗.書娜的生活經驗相當豐富,居住過紐約、柏林、峇里島甚至尼泊爾等地。她對生命的好奇心以及身體的各種可能性,驅使她創作超過五十齣作品的原動力。
或許有些讀者還記得,瑪麗.書娜曾於一九九四年帶領舞團到台北國家劇院演出《春之祭》(1993)與《牧神的午後》(1994)。兩支作品雖然很湊巧地都是二十世紀初天才舞蹈家尼金斯基(Vaslav Nijinsky)的原作,但瑪麗.書娜的重新詮釋帶給觀眾全新的體驗,引起台灣舞蹈愛好者的熱烈反應。當時除了有舞評,作家陳義芝在看了演出後,還有感而發地寫了一首詩投稿本刊;我當年也以本刊編輯的身分,訪問了瑪麗.書娜(參見「延伸閱讀」)。事隔多年,如今又有機會與她交談,實屬緣分。以下就是瑪麗.書娜與舞者剛從巴黎演完這支《身體重組╱郭德堡變奏曲》(2005)後,透過舞團聯絡人Lyne Cote所安排的台北—蒙特婁越洋電話專訪內容摘要:
創作《身體重組╱郭德堡變奏曲》的由來
問—我看了妳這次新作《身體重組╱郭德堡變奏曲》(2005)的精采片段,其中舞者們使用拐杖、義肢、繩索、把杆等道具,延伸出相當奇妙的動作組合。很好奇當初這些構想怎麼產生的?靈感從何而來?
答—對我而言,點子(ideas)並不那麼重要,重點應是有什麼樣的理念(vision),什麼樣的意識與哲理。比如說,創作這支《郭德堡變奏曲》的舞作時,我有興趣的是身體本身,以及如何去創作一種在時間與空間內、由活生生舞動的身體為主要媒介的藝術。換句話說,就是讚嘆身體在時間與空間內的奇妙變化。
我向來著重在探討生命的變化多端。就拿骨頭來說,骨骼也是生命細胞組織演變的一種產物,屬於比較堅固的組織。其實,早期的生命體多屬於軟性的,是生物界發展到後來,為了能更有效移動,才漸漸有了骨頭的產生,以作為支撐。所以說,拐杖的功能也就是為了提供支撐。在這支作品裡,為了使用更多支撐點,所以延伸到人體以外(的道具),以探索更多行動的可能性與自由度。這回到大自然所提供給我們的一樣。只不過,我們現在必須費更多的腦筋,去看待這個世界;就像數學一樣,要重新組合。
許多動物從身上延伸出角、尾巴,甚至獨特的吼叫聲。這些都是為了吸引異性、或繁衍後代,同時具備美觀與功能性。換句話說,自然界早就有這種偽裝的現象,包括動物的變色防衛功能等等,只不過人類必須花更多的力氣去達到這種現象。這也是為什麼會有創作(creation)的出現,也就是另一種重組(re-arrange)的結果。其實,不只是針對藝術家,創意存在於我們生命的核心,包括日常生活裡面對各種細節的(創意式)解決方式等等。
想呈現《郭德堡變奏曲》建構的過程
問—有什麼特殊原因選用巴赫的《郭德堡變奏曲》嗎?
答—這首曲子的確是這次創作的出發點,但又不完全是,因為從頭到尾,以巴赫原味呈現的只有四小段,其他都已經過音樂家Louis Dufort重組。保留的是作品裡精采與美妙的片段,重新去玩味,也讓觀眾以新的體驗去傾聽這首曲子。觀眾很可能會驚喜、並專注地再次聆聽。就像我告訴作曲家的,必須要發現新的方式去聆聽,如此一來,可能再次觸動最原本的感動,也是另一種追求自由的習題。
其實,巴赫自己也是如此,從一個小主題出發,演變了三十二次的變奏,彷彿是數學式的思考模式,甚至像從事建築的邏輯。你會驚喜於其中的轉變,不自主地問自己:「那是什麼?!」這種(對事務充滿驚奇,並設法用邏輯思考解決玩味)的心態,應該也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應保持的態度。
問—據我了解,在這次樂曲中,還穿插了加拿大鋼琴家顧爾德(Glenn Gould,是二十世紀巴赫《郭德堡變奏曲》著名的詮釋者)的訪談片段。
答—沒錯,因為我同時想呈現這首變奏曲建構的過程。所以我們聽的到這位詮釋者本人表達他對彈奏這首曲子的感想;是詮釋者的反思。只不過,他的聲音也經過了特殊處理,例如節奏變慢、速度拉長,變得 #@!〜〜 (此刻,瑪麗模擬各種古怪的聲音)
問—哈!哈!哈!真有趣!
答—是啊,這種音調的節奏感也正是我有興趣的部分。
「情慾的」與「異國情調的」?
問—至於妳許多作品當中,或許因為含有裸露的部分而被形容成「情慾的」(erotic),對此妳有何感想?
答—我以點也不介意。花呀、樹呀不也都充滿情慾!花本身就是一種性器官,情慾在世界上處處可見;世上沒有一個生命體不是經過性經驗才產生的。我們坦然面對吧!就像畢卡索(的作品)一樣。情慾(eros)是生命的泉源!這個問題對我而言,並不是問題,我不再去想它!
問—而關於對你作品所用的「異國情調(exotic)」的形容詞呢?例如你於一九九四年來台北演過的《牧神的午後》、《春之祭》等等……。
答—我不確定那指得是什麼,我希望那代表說我提出了對事情的新看法。那也是作為藝術家、科學家、甚至政治家應盡的義務;也就是一種異於常態的觀點。如今,世界上的政治家也應該對目前的社會提出新的解決之道了,他們也太不用心了吧!
問—談到這裡,想聽聽妳以身為加拿大法語區的魁北克省人,對同屬於蒙特婁一帶編舞家的看法。不知妳是否覺得基於共同的文化背景,你們的創作有什麼共同特色嗎?
答—嗯……我並不覺得(有何共同點),或許這應由舞評家或觀察者來談。在妳看來呢?
問—我覺得蒙特婁的幾位編舞家,包括妳本人、O’Vertigo 舞團的藝術總監Ginette Laurin或LaLaLa Human Steps舞團的編舞者Edouard Lock等,都相當富有原創性以及善於運用技巧性高的動作設計。
答—是嗎?其實,我自己並不認為Ginette Laurin 的作品有創意,我反而比較欣賞威廉.佛塞(William Forsythe),他簡直棒極了!另外,我更早期也喜歡模斯.康寧漢和巴蘭欽。
Edouard Lock 對快速的掌控相當驚人,稱得上是速度大師。但這並不是我的創作方式,所以我並不覺得有何共同點。如同我之前提過的,我對節奏比較感興趣,尤其是如何令人驚奇地發聲,如rrrr…,da---dada 等等(瑪麗再度俏皮地示範奇妙的卷舌聲與節奏)。
將創作十五年來第一次自己跳的獨舞
問—那麼,我們再回到《身體重組╱郭德堡變奏曲》吧!印象中,芭蕾的元素如硬鞋、tutu(紗裙)也都出現了,並以相當顛覆性的方式運用,包括由手穿硬鞋,或改由部分男性穿硬鞋等等。
答—的確!還有一隻腳穿硬鞋另一隻赤腳。甚至連芭蕾練舞時的扶把(barre)也多了幾條橫杆,變成了音樂的五線譜(bar),並且有舞者在當中穿梭!
問—真創新!我記得妳早期也是受芭蕾舞訓練的,是嗎?
答—對。
問—那妳現在還練芭蕾嗎?
答—不了!不過仍繼續跳舞。
問—請問妳以什麼方式訓練舞者呢?
答—我不給舞者上課,他們自己在外面會接受不同的訓練,有的是上皮拉提斯(Pilates),有的上Body Mind Centering、芭蕾、體操、或去健身房等等。到了排舞的時候,我的作品本身就會針對不同身體的部位提出要求。例如,在《春之祭》強調上脊椎,而《牧神的午後》又有另外的重點部位,因此我們也會依據不同的需要提供不同的暖身課。
問—妳這次六月會再隨團來台嗎?
答—不了,因為我正為我的下一支獨舞展開工作,所以沒辦法去。
問—這支獨舞是由妳親自上台演出嗎?
答—對,距離我上次獨舞表演已經十五年了!
問—是嗎?!預祝妳成功……那妳最後還有要補充的嗎?
答—《身體重組╱郭德堡變奏曲》這支舞相當豐富,也相當龐大,有許多事情同時在發生,很多層面值得探討,很紮實,觀眾反應都相當不錯。
我也特別鼓勵沒看過舞蹈表演的朋友也來觀賞這次的演出,因為他們很可能也會被感動。這支作品適合內行的舞蹈專家們,也適合外行人,就像巴赫的音樂一樣雅俗共賞!
延伸閱讀:
1.《表演藝術》雜誌第17期,林亞婷〈”FIND”尋找新點子—蒙特婁第六屆國際新舞蹈節〉,p.50-57,1994年3月。
2.《表演藝術》雜誌第26期,林亞婷〈與惡魔共舞—專訪瑪麗書娜〉,p.52-53,1994年12月。
3.《表演藝術》雜誌第26期,陳義芝〈春之祭—看瑪麗.書娜舞團演出《春之祭》〉,p.54-55,1994年12月。
4.《表演藝術》雜誌第26期,江映碧〈以獨特的舞姿向前人致敬—評瑪麗.書娜的《牧神的午后》與《春之祭》〉,p. 56,1994年12月。 5.Cooper Albright, Ann. “Incalculable Choreographies,” in Choreographing Difference: The Body and Identity in Contemporary Dance. Hanover and London: University Press of New England. p. 93-118
文字|林亞婷 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專任助理教授
編舞家小檔案
瑪麗.書娜Marie Chouinard
▲來自加拿大法語區,一九七八發表第一支獨舞作品《結晶體》。
▲一九九○年創立同名舞團,作品不斷探求人聲、人身元素及舞蹈形式。
▲曾獲加拿大國家文藝獎、紐約舞蹈及表演獎(Bessie Award)等眾多獎項。
▲重要編舞作品包括:《身體重組/郭德堡變奏曲》、Chorale、Le Cri du monde、24 Preludes by Chopin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