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九九四年起,娛樂業一方霸主迪士尼,以《美女與野獸》舞台劇版正式跨入紐約百老匯。十五年來,財力雄厚的迪士尼,除了在硬體設施上翻修經典老劇院,讓老街區鹹魚翻身頗受好評外,把「家庭娛樂」的氣氛帶入了一向以成人觀眾為主的百老匯,也製作了像《獅子王》這樣長銷不輟的經典作,但糾葛於商業與藝術之間,作品的毀譽參半,都讓迪士尼的百老匯霸業,讓人「一方面寄予祝福,一方面也拭目以待。」
一九九四年春天,迪士尼的《美女與野獸》Beauty and the Beast成為史上第一部動畫卡通長片改編搬上百老匯舞台的先聲之作。紐約劇壇在走過八○年代的蒼涼與慘白歲月,於九○年代初期重新整裝、重新出發,曾經滿目瘡痍的破爛戲院開始改建翻修、抖落一身塵土,重新走進萬千觀眾的目光焦點。在硬體設施上,在軟體的劇作內容上,迪士尼公司以娛樂業一方霸主的姿態,涉入紐約劇壇的最核心,在這新舊時代交替的最關鍵時刻,起了重塑秩序、重立標竿的作用。
然而,過去十五年以來,迪士尼公司在光鮮照人的「豐功偉業」底下,卻又同時存在著商業與藝術自相矛盾的嚴重問題。「自相矛盾」這樣的說法,也成為廣大劇迷長年以來對迪士尼戲劇製作期望愈高、失望愈大的問題癥結所在。失去了早年華特.迪士尼先生在動畫長片領域、在真人電影特效範疇開疆拓土、引領潮流的藝術企圖與野心,「迪士尼」所形成的一鼓強大消費勢力,變成欠缺夢想、欠缺信念的金錢遊戲。這個金錢遊戲的浪花打進了商業劇場的圈子,立刻使得在八○年代襲捲全球、所向披靡的「所謂四大名劇」:《貓》Cats、《歌劇魅影》Phantom of the Opera、《悲慘世界》Les Misérables、《西貢小姐》Miss Saigon相顧失色。在背後支撐著這「所謂四大」的製作力量:英國劇場鉅子柯邁隆.麥金塔(Cameron Mackintosh)、安德魯.洛伊.韋伯(Andrew Lloyd Webber)等人,自然也只得向迪士尼俯首稱臣。
能將紐約劇壇的掌門大權由英國人手中「奪」回來,迪士尼在《美女與野獸》首演之際,搖身成為百老匯的新生代霸主;尤其,在一九九七年新阿姆斯特丹戲院修復完成,《獅子王》The Lion King正式揭幕之後,便以銳不可擋之攻勢,將商業劇場的發展,推進一個前所未聞、前所未見的劇場奇觀新世紀。
十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般戲劇史家所公認的美國商業劇場「黃金年代」,也不過就是從四○年代中期到六○年代中期的這二十多年;而我們曾一再提起的八○年代「黑暗時期」,也差不多是十三、四年的長度。十五年,我們可以在這段期間裡先後創作、享受、擁有經典名作包括《奧克拉荷馬之戀》Oklahoma!、《南太平洋》South Pacific、《國王與我》The King and I、《紅男綠女》Guys and Dolls、《窈窕淑女》My Fair Lady以及《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也可以交出白卷,讓東尼獎的音樂劇類競賽項目兩度「從缺」(一九八六年男女主角與編舞、一九八九年劇本與詞曲創作),面臨無人可選、無獎可頒的窘境。
不敢妄言斷語,空談百老匯上之迪士尼戲劇製作公司在這十五年來的功過得失,但就它的成長歷程,細細回顧,我們看看它精采究竟在何處,自相矛盾又在何處。
《美女與野獸》讓家庭娛樂登上百老匯
一九九四年的時報廣場,還是一個以成人娛樂為主的「冒險家樂園」。街頭的性愛商店依舊豔幟高張,沿著四十二街,觸目所及盡是頹圮凋蔽的廢棄戲院,有的仍舊勉強充作脫衣秀舞廳、色情電影院,但絕大部分門前都鋪上五顏六色的木板門面,上面挖兩個小洞,一旁寫著兩個大字:PEEP SHOW。隔幾條街,在四十四、四十五街上演的,也同樣是以成年觀眾為主要訴求對象的劇作,無論是《天使之城》City of Angels、《激情》Passion、《衝出黑暗谷》Tommy或者是《蜘蛛女之吻》Kiss of the Spiderwoman,中產階級的知識分子幾乎是必然的座上佳賓,至於來自海外的觀光客、滿坑滿谷的尖叫少女,此時都還不是百老匯的主力觀眾群。
《美女與野獸》進駐時報廣場旁的碧麗宮大戲院,在當年可是超級大新聞:一向標榜以「家庭娛樂」為主的迪士尼,居然把觸角伸進了毒品、性愛、槍枝、搶匪等等還沒完全掃除乾淨的百老匯劇院區!?有沒有搞錯呀?自然,以往百老匯也有過以閤家觀眾為主的《小飛俠》Peter Pan等劇作,但一般兒童觀眾接觸戲劇,通常則是跟著大人到戲院裡欣賞「不會不適合小孩子觀賞」的劇作,「走進戲院」也因此成為他們類似「成年禮」一般的儀式。
《美女與野獸》的出現,大幅度沖淡了這個「成年禮」的「成年感」,迪士尼的夢境直接長駐在紐約街頭的大黑房子裡,走進戲院欣賞一部相對而言更嚴肅、更精緻的敘事作品(有別於電影、電視、童話書),這樣的機會慢慢被「走進戲院觀賞保證健康美滿和諧愉快的《美女與野獸》」的育兒經所取代。是好?是壞?答案見仁見智。但盱衡當時多元發展的劇壇,成人與家庭娛樂並存、嚴肅黑暗與光明燦爛並駕齊驅,倒也不失一個理想的新局面。
迪士尼斥資數億,修復「華美之屋」
暫且擱置《美女與野獸》,跳回之前所提到的四十二街。話說六○年代後期到八○年代這段期間,紐約時報廣場周圍的建築硬體,因為當時所謂的都市更新計畫(其實更像官商勾結發展),幾乎被摧殘殆盡。不過在四十二街上另有十數間於世紀初揭幕的極品優質老戲院,卻僥倖逃過一劫;不為別的,只因地產商人不願把時間、金錢投資在這個被視為「無可救藥」、號稱「紐約墳場」的路段上。
到了《美女與野獸》揭幕的九○年代初,非營利的文化集團、商事聯盟協同紐約市政府成立專局負責推動「四十二街暨時報廣場更新計畫」,成功說服了大財團如福特汽車、美國航空、麥當勞等進駐百老匯,出錢修復這些經典絕美的老戲院,或者修復戲院建築、挪作他用,在九○年代後期陸續開張營業,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迪士尼斥資數億美元修復、有「華美之屋」(The House of Beautiful)之稱的新阿姆斯特丹戲院。如今,四十二街已經被修復得敞亮熱鬧,距二○年代的輝煌盛景似去不遠。不過也有論者直指這條「新的四十二街」其實已經變成巨型主題遊樂園。但無論如何,百老匯劇場圈——特別是舊日風華的精神象徵:四十二街在遠離劇院特區心臟地帶七十年後,終於重回水銀燈下,為新世紀的觀眾再度開唱未來百年的風流韻事,為此,還真的得要感謝迪士尼公司!
一九九七年春天,經過數年的修補、還原工作,全新的「新阿姆斯特丹戲院」終於在五月間開放,以演唱會的方式上演一場迪士尼公司仍在籌備中的新音樂歌舞劇《大衛王》King David,之後再度關門清掃,於橙黃橘綠的深秋時分,以《獅子王》盛大揭幕。
九七年至今的票房常勝軍:《獅子王》
翻開百老匯劇場界的每周營收報表,自一九九七年底至今,由迪士尼出品的《獅子王》幾乎始終高踞賣座榜首,直到現在,除了《金牌製作人》The Producers、《霹靂髮膠》Hairspray等幾部作品曾先後逼近《獅子王》的賣座紀錄外,大概也只有瘋狂擄獲青少女芳心的《罪惡壞女巫》Wicked,在各項營運收入(包括每周總收入、淨收入、滿座率百分比,平均票價等)能勉強與《獅子王》分庭抗禮。
改編自同名卡通長片的《獅子王》,無論舞台版還是電影版,都是廣受歡迎的長青賣座名作。電影版本於一九九四年上映之際,還創下史上所有卡通影片的賣座紀錄,數億美元的票房收益,讓迪士尼公司笑得閤不攏嘴。艾爾頓.強(Elton John)和提姆.萊斯(Tim Rice)合作的歌曲,也照樣入圍多項奧斯卡,最後由以通俗流行為宗的〈你是否能感覺到今夜的愛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打敗呼聲最高的開場歌曲〈生生不息Circle of Life〉,奪下金像獎最佳電影歌曲獎。
當此同時,迪士尼的《美女與野獸》舞台版已經堂而皇之登上百老匯舞台,迪士尼高層人士也數度造訪紐約,參觀具有歷史意義,當時卻還形同廢墟的「新阿姆斯特丹戲院」,希望有朝一日能將之購入公司旗下,然後翻修還原成為原本精緻豔麗的模樣。換句話說,電影《獅子王》上演之際,恰是迪士尼公司預備大舉進軍百老匯的關鍵時刻,「改編《獅子王》搬上舞台」的計畫,就順勢成為迪士尼公司的秘密武器;試想,如果能成功將影片裡的百獸萬禽、非洲大地以高超的藝術手法在舞台上展現出來,那將會是何等的成就、將會具有何等的票房吸引力呢!
九八年東尼獎的大贏家:茱莉.泰摩
《獅子王》舞台劇真正的「作者」(author)並不是提姆.萊斯,更不是艾爾頓.強,而是舞台劇版本的導演/服裝/面具木偶共同設計:茱莉.泰摩(Julie Taymor)女士。
茱莉.泰摩在非商業、非主流的小劇場圈子裡,可算的上是一個重要名號。她的創作空間一向局限在「偶戲」的範疇之中,在《獅子王》讓她一炮而紅之前,她曾以偶戲的方式創作過兒童劇、黑光劇,導過歌劇,也在林肯中心的戲劇部門一起合作過以嘉年華會為題材的音樂劇。迪士尼公司相中她的偶戲天才,於是禮聘她出任《獅子王》的總設計,將電影裡的獅子、老虎、大象、斑馬等等,全部以偶戲的方式幻化成為舞台上的形象,把舞者嵌入戲偶當中,再設計一些模擬動物巡行的動作,就充作是戲劇舞蹈。如此,《獅子王》不再是百老匯版《美女與野獸》那種,由演員穿上泡棉堆置成的卡通人物衣服,演出「主題樂園歌舞秀」的表演,而是精心設計而成的戲劇創作。
一九九八年,《獅子王》與來勢洶洶的史詩鉅鑄《爵士年華》Ragtime在東尼獎典禮上短兵相接,原本被看好拿下多項大獎的《爵士年華》僅奪得最佳劇本、詞曲創作等雖然重要,卻無甚票房助力的獎項,《獅子王》則囊括所有舞台技術獎,而且再接再勵,奪下編舞、導演、最佳音樂劇三項具有指標意義的大獎,平心而論,「修復『華美之屋』」的歷史意義在此間很可能扮演了一定比例的心理誘因,促使評審將這神聖的一票投給《獅子王》吧!
面具後的「醜聞」,光環下的「省思」
不過,《獅子王》真的可算是「完美的戲劇創作」嗎?
茱莉.泰摩的戲偶的確設計得相當出色,尤其是反派人物疤面獅王的獅子頭,還可以上下、前後挪動,擺出種種嚇人的姿態,實為一絕。然而,茱莉泰摩的設計除了舞台效果之外,卻不曾考慮到它對演員的影響和傷害,以及對戲劇本質、故事本體的影響和傷害,而總是喧賓奪主地將劇作的實體風光搶走。自《獅子王》揭幕至今,「茱莉.泰摩的偶戲」這一個詞彙(Julie Taymor’s Puppets)已經成為業界耳語中一句挖苦、貶損的話,演員不再是具有獨立生命和思考的表演藝術家,而是「茱莉.泰摩的puppet」;幾年前,因為長時間穿戴這些偶戲裝備而導致身體嚴重受傷的《獅子王》演員,由工會出面,正式向迪士尼公司提出抗議,並延請優秀的復健科專家到後台巡察戲服的設計機關,希望專家能提出改良的意見,否則有些演員長時間頸部僵硬、手指(為了操作開關以便讓頭頂上的鳥翅膀能撲動)變形,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茱莉.泰摩聞訊大怒,認為她的設計是巧奪天工的偉大創作,容不得什麼「復健科專家」任意修改,還因此威脅迪士尼公司,揚言要訴諸法律途徑解決此事。迪士尼最後出面,硬是把茱莉.泰摩的怒火給壓了下來,因為若非如此,繼續讓演員曝露在這等高度危險的工作環境裡,一但演員工會提出告訴,迪士尼公司恐怕也招架不住的。
類似這樣為了「偶戲」、為了「設計」引起的醜聞,對茱莉.泰摩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前幾年她在美國西海岸某大城的歌劇院執導歌劇《飛行的荷蘭人》,精心設計了一座活動佈景,把全體歌隊擺在上面,飛來挪去地,然後逼著歌劇演員作出種種非人的動作,完全阻礙他們的發聲和歌唱,後來歌劇明星到場,茱莉.泰摩這等「捨本逐末」的態度更把他們氣得吹鬍子瞪眼,當場拂袖而去,待到演出當天,首演的貴賓早已聽到許多蜚短流長,全劇演畢,導演登場謝幕時,果然噓聲四起,有備而來的觀眾抄起袋中的蘿蔔和蕃茄就往泰摩女士的身上扔,據說還有一枚蕃茄正中泰摩胸口,把恤衫染了一大片紅……。
《獅子王》挾著當年史上最賣座卡通長片的輝煌紀錄,改編搬上百老匯舞台,進駐新阿姆斯特丹戲院,相隔五個街區的《美女》與《獅王》遙相對望,家庭娛樂的霸業版圖逐漸成形,華美璀璨的視聽奇觀內蘊的虛、空、過度稀釋的人性重量(曾經是戲劇這門藝術最使人陶醉的特色)與過度孩童化的敘事公式,使賣座長紅的金錢遊戲背後,開始出現了隱憂。如何解決呢?由曾經指點後人「永保童心、永遠謙和」,因為「這一切都只是從一隻小老鼠開始」的迪士尼先生所打下的基礎的娛樂霸業——給我們的答案竟然是:花更多的錢,請更好的藝術工作者,讓他們來花我們的錢,來賺更多的錢。
藝術與商業——原本可以形成「雙贏」的局面,如今卻一步一步走上自相矛盾的路子。
現代美術館裡的埃及MTV
二○○○年,繼《美女》、《獅子》之後,迪士尼推出首部不是由其他迪士尼影視作品改編而成的作品:《阿伊達》Aida,由《獅子王》的原作曲者、流行天王艾爾頓.強、與作詞者提姆.萊斯再度攜手,《蝴蝶君》M. Butterfly華裔編劇黃哲倫撰寫劇本;這部脫胎自同名古典歌劇的作品,在世紀之交問世,於美學、商業操作等種種面項上都有其獨一無二的指標性地位。《阿伊達》以當代流行音樂曲風為基調,黃哲倫編寫了一套無論是行文用詞、人物塑造,或者情節起伏、戲劇張力等等與時下電視劇如出一輒的劇本,設計團隊與導演、編舞等所打造的視覺效果則如同在現代美術館裡,觀賞一段大型的埃及MTV歌舞。首演版的兩位男女主角既不以演技見長,又不以歌喉著稱,而是以他們獨特的唱腔,一種近乎拉扯似的R&B唱腔聞名於業界,女主角海瑟.海德利(Heather Headley)因為她狂猛的「爆發力」而贏得當年東尼獎最佳女主角的頭銜,之後直接進入流行歌壇,發表專輯唱片。出缺的空位則一直由流行歌壇二、三流的R&B歌星前來填補、點綴。
《阿伊達》劇作與迪士尼的傳統形象毫不相干,當它走出紐約,進入全美、乃至全球各地巡迴演出時,也接連遇到類似的挫折:因為大家信任「迪士尼」這塊招牌,而「以為」《阿伊達》是大人、小孩都能一起欣賞的家庭歌舞秀,之後傳出不好的口碑,深深影響了《阿伊達》在巡迴期間可能賺得的更多票房收益。
我們由這個例子再出發,或許可以看得出迪士尼在《美女》、《獅子》的成功之後,希望也能由「家庭娛樂」再跨足到傳統劇場一般會吸引的成年觀眾,然而在尺寸拿捏上出現矛盾,致使《阿伊達》對嚴肅、認真的戲劇觀眾群而言過於幼稚、媚俗,而對扶老攜幼走入戲院的閤家觀眾來說,又太過性感、陰森、不倫不類,求上不得求下不能的結果,便使得《阿伊達》成為不折不扣的「代溝」,讓迪士尼戲劇公司這個原本有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霸氣與財力的創作團隊,打從心底感受到了成熟茁壯必得經驗的growing pain(成長之痛)。
《歡樂滿人間》、《小美人魚》與《泰山》
時序邁入千禧年,迪士尼公司仍然維持著他們一貫的曝光率,平均每二至三年,就會推出一部全新的劇作,而且每一部都是大型豪華歌舞劇。前文曾經提到的英國劇場鉅子柯邁隆.麥金塔,費時多年,終於與迪士尼公司連袂製作、先於倫敦,再於紐約推出了《歡樂滿人間》Mary Poppins。該劇在英國連演三年餘,卻仍然落了個慘賠的下場,成本太高固然是一回事,所幸紐約版本已經回收投資,但更重要的是兩造製作人間自以為是的藝術抉擇,使得《歡樂滿人間》舞台版本變得比《阿伊達》的現代美術館MTV還要更不倫不類、不知所云的怪物。
麥金塔希望能比照原著小說,保持神仙褓姆瑪莉.波萍絲的英國特質——嚴謹、古怪、偶爾的脫序但一切都規規矩矩、完完美美。但另一方面,他之所以想與迪士尼公司合作,目的還是為了當年電影裡的那些動人歌曲。到最後,歌曲與敘事完全不能搭配,製作單位仍然投入數千萬英磅,務求打造出兩全其美的《歡樂滿人間》。缺少了內在的文化底蘊與藝術野心,《歡樂滿人間》成了近年來大西洋兩岸最大宗的劇壇笑話之一,在百老匯它每晚依然賣得盆滿缽滿,但似乎沒有人願意認真、嚴肅地看待這部作品可能帶給大家的心靈洗禮與思想啟發。
「心靈洗禮」與「思想啟發」?這樣說會不會太沉重?好吧,暫且不談內在的分量,單說外在的視聽感受:迪士尼的《泰山》Tarzan、《小美人魚》The Little Mermaid也都是改編自同名卡通長片,影片的內容,尤其是《小美人魚》絕對是禁得起時代考驗的優秀作品。然而迪士尼及他們所禮聘而來、舉世最優秀的劇場工作者,卻相繼在參與迪士尼舞台劇作之際,交出他們演藝生涯中最差的一紙成績。或許因為《獅子王》茱莉.泰摩的成功先例使得後繼者人人自危,唯恐創意落在人後,但事實證明,《小美人魚》的設計,除了醜,還是醜;《泰山》呢?精采的空中體操特技、滿眼生綠的叢林美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八地出現,非得弄到所有觀眾筋疲力盡、無法消化才算完事。
小時了了 大未必佳?
怎麼回事?細數迪士尼公司過去十五年來的豐功偉業,在《獅子王》炫目的偶戲背後,藏著的是許多演員肉體慘遭戕害的法律訴訟危機,以及大幅稀釋劇本(灌水是也)、過度玩弄視覺的批判;在《歡樂滿人間》背後,無意義的拼貼和強迫推銷式的歌舞場面、飛天場面、特效場面,簡直視觀眾為白癡,視原作經典是可任意踐踏的玩物;在《泰山》與《小美人魚》的背後……對不起,不是「背後」,而是「幕前」,那怎是一個醜字了得呀……說來說去,好像還是只有胸無大志,一心只願成為冒險家樂園當中一齣歡天喜地的家庭娛樂戲的《美女與野獸》。
只希望,這真的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在即將醜小鴨變天鵝之前,所必須經歷的一連串發育過程;也希望這真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在生理上具備了成人的實力(物力、財力、掌控霸業的手腕與權力),在思考方式上卻還跟孩子一樣。筆者說的不是「赤子之心」,那是最最珍貴的思想根源,而是指幼稚的思考邏輯:妄想透過阿諛大眾的手段,來獲得來自各個層次的掌聲,以至於到頭來上也不上、下也不下,尷尬至極,彆扭至極。
就另一方面來說,迪士尼投身劇場界,仍然有其宏大的潛力存在。就像《獅子王》,若非迪士尼公司願意斥資讓向來在前衛劇場界活躍的偶戲女王茱莉.泰摩放手一搏,《獅子王》不大可能連滿至今十一個年頭;錢——對劇壇而言,是絕對的優勢,但它正如一把兩面刃,怎麼用錢,用在哪裡,怎麼賺錢,透過什麼手段與方式來收回成本?這真是大哉問!
回顧迪士尼公司過去十五年以來在紐約劇壇的成績,固然語多批評,但我們其實憑著的是「愛之深,責之切」的一顆誠摯之心,希望它能夠早日蛻變成彩蝶,飛向天邊;希望它能早日擺脫那親和力不足,成熟度又不夠的尷尬情狀。記得幾年前迪士尼公司在德國柏林將自家的《鐘樓怪人》Hunchback of Notre Dame卡通長片改編搬上舞台,同樣是名家之作,這次的整體設計與最後成品,似乎引起了業界熟知內情人士的擊節讚賞的喝采。可惜,沉寂多年,《鐘樓怪人》一直被視為迪士尼系列中「太過陰暗、小孩子不可以觀賞」的作品,在《阿伊達》的嘗試之後,迪士尼公司很明顯地想回頭走一走《美女》與《獅子》的舊路;要到什麼時候,這個年少的軀體與心靈才能走出青春期的彆扭不順,我們一方面寄予祝福,一方面也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