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亞所留下的三十七部舞台戲劇之中,四大悲劇之首。享譽國際的德國知名導演托瑪斯.歐斯特麥耶(Thomas Ostermeier),在臺灣國際藝術節將帶來他與眾不同的《哈姆雷特》。劇作家麥恩布爾格(Marius von Mayenburg)大膽地將原著中的二十多個角色,分給六位演員,多數演員飾演兩個角色;藉此反映該劇中複雜的人性糾葛關係,並且表現權慾薰心的陰謀背叛與人性底層的脆弱、依附。
此劇以現代的丹麥王室為場景,哈姆雷特懷疑叔叔克勞地與母親共同謀殺了父親,因母親在父皇甫逝後,即快速改嫁叔叔且由他取代王位。在看到父親亡魂後,哈姆雷特決定偽裝瘋癲來執行復仇計畫。他邀好友自導自演了一齣弟弟殺害哥哥的戲碼給母親和叔父看,在爭執中哈姆雷特誤殺了躲於屏風後的大臣,即女友奧菲莉亞的父親。奧菲莉亞因悲傷過度而投水溺斃,其兄萊阿提斯為復仇並受克勞地的慫恿在劍上塗毒,誓言殺死哈姆雷特。在比劍中兩人各中一劍,狠毒的叔叔為謀害哈姆雷特而在酒中下毒,王后卻不幸地誤喝毒酒致死,最後哈姆雷特刺死叔父,臨終前要求好友把他的故事流傳給世人。
歐斯特麥耶在此劇中以挑釁的語言、激烈的肢體與繁複的多媒體影像等,突顯其暴力美學,他將人性貪婪、邪惡、慾望、衝突表現得淋漓盡致。劇中的哈姆雷特一角,隱喻現代社會的病態;他懦弱無能、神經多疑、充滿仇恨且愛大放厥詞,在過度的悲傷壓抑後,使他的理性遭受矇蔽,帶領他步入毀滅,天倫慘劇的收場,令人不勝唏噓。整齣戲高潮迭起且不乏精采的橋段,例如母后穿時裝、披白紗、戴墨鏡,在台上由再婚的美麗新娘轉變成魔鬼的猙獰面孔後,繼又變裝為奧菲莉亞,讓哈姆雷特的戀母情結辯證,更有說服力!另外,貫穿全劇的偽裝手法,使角色間的對立與多重關係充滿弔詭。
德國天王演員拉斯.艾丁格(Lars Eidinger)飾演主角哈姆雷特,他的精湛演出驚豔了亞維儂藝術節,媒體並宣稱他為哈姆雷特樹立了新的典範。《哈》劇在柏林演出時,大街小巷貼滿了艾丁格臉部肖像的大海報,報章雜誌大篇幅的訪談、報導,使已有知名度的艾丁格更快速竄紅,讓電視劇、電影邀約接踵而至。二○○八年由他領銜主演的電影《其他所有的人》Alle Anderen(導演Maren Ade),被柏林影展提名最佳男演員,更令他成為炙手可熱的超夯演員!
艾丁格生於一九七六年的德國,在柏林恩斯特.布希(Ernst Busch)戲劇表演藝術大學接受完專業的表演訓練後,在一九九年進入由當代國際知名導演歐斯特麥耶帶領的柏林列寧廣場劇院。十年來他演過無數名劇,包括羅蘭.施梅芬尼(Roland Schimmelpfennig)的Push Up 1-3、易卜生(Ibsen)的《玩偶之家-娜拉》與《海達.蓋柏樂》、魏德金德(Frank Wedekind,1864-1918)的《露露》Lulu、馮.梅焰堡(Marius von Mayenburg)的《拜見醜男》、莎拉.肯恩(Sarah Kane)的《菲德拉的愛》、《滌淨》及莎士比亞的《馬克白》、《仲夏夜之夢》等。
除了演戲之外,音樂也是艾丁格的長才之一,週末他還為所屬的列寧廣場劇院咖啡舞廳(Nachtcafé)擔任DJ工作。曾出版專輯Break ya legg(1998),為電影《穆勒先生之謀殺者》Die Mörder des Herrn Müller配樂,以及為導演歐斯特麥耶導的三部戲《娜拉》、《窒息天使》Der Würgeengel、Mourning Be-comes Electra作曲。自二○○三年起,艾丁格成為母校恩斯特.布希戲劇表演藝術大學客座教授,二○○八年他為學生導了席勒名劇《強盜》Die Räuber,建立劇院與大學的合作橋樑。
台上的艾丁格有著驚人的爆發力,私底下卻是個十足的大頑童,似乎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不排戲的空檔,最愛陪三歲的小女兒玩,他在電視專訪裡透露:回顧近幾年,令他難以忘懷的記憶,不是參加柏林影展、走星光大道,而是帶女兒去逛動物園!難得可以約到極為忙碌的艾丁格越洋專訪,讓觀眾一窺名演員的心路歷程與《哈姆雷特》之創作背景、思維。
Q:可否介紹你的成長背景?
A:我出生於柏林,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護士,就是一般普通家庭,和戲劇毫無關連。
Q:小時候就想當演員了嗎?怎麼走入戲劇這行?
A:記得小時候有次去動物園,當我看到管理員站在高台上丟小魚給海豹吃時,所有民眾在另一邊圍觀。當下我的第一志願是去動物園工作,倒不是因為我喜歡動物,而是我想要站在高台上,讓幾百個人專注地看著我。
Q:童年時有演戲的經驗嗎?
A:小學四年級時,老師排了一齣戲讓學生演給父母看,那是我首次較正式的上台經驗。十歲時我通過音樂短片試鏡,往後六年陸續為地方電視台,演了一些短片、紀錄片及笑話短劇等。
Q:所以你從小就累積了很多表演經驗,之後有較專業的學習嗎?
A:高中時,學校有堂戲劇課是我的最愛!我演了布希納(Karl Georg Büchner,1813-1837)的劇作《沃伊采克》Woyzeck(1836),還用這個作品去考恩斯特.布希戲劇表演藝術大學。我站在鏡子前研究每句台詞的細部表情,當時演得實在太誇張了,考試時評審老師還對我說,你放鬆點吧!我非常喜歡表演,但興趣是來自電影,畢竟我不是出自於戲劇世家,從小也顯少看戲,直到大學才接受專業教育。
Q:少有演員有如此驚人能量,你認為自己在演戲方面,多數來自天分或努力?
A:不太清楚耶!我是個極努力的演員,現在有很多媒體或電視台訪問、稱讚我,但我已經在這行默默地工作十幾年了!
Q:莎翁寫了三十多齣劇作,導演為什麼會選《哈姆雷特》?
A:這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角色,我不斷想說服導演排這戲,他總回答我沒興趣!或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此戲。我們看到以色列劇團演《哈姆雷特》後,他跟我說現在我知道怎麼導《哈》劇了。以前哈姆雷特總是被塑造成英雄、俊男、自大或自戀,他看到的是哈姆雷特人性的一面與反對殘酷的社會,我們給予這個角色的定義是當代的人類。他不僅恨社會、也恨自己,他像個戴面具的丑角,可以為所欲為;雖然他實話實說,卻無人聆聽,只好藉裝瘋賣傻來吐露事實。
Q:在《哈姆雷特》這齣戲裡,對你最具挑戰的是哪部分?
A:這是一齣令人精疲力竭的戲!因為太經典了,以至於觀眾對它已經有先入為主的看法,且難以數計的名演員都演過此劇。所以要做出不一樣的哈姆雷特很具挑戰性,但一開始排戲好像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Q:請談談《哈姆雷特》的創作過程?
A:我們一開始先坐下來讀劇本,在未進入記詞的過程中,導演已要求演員上台即興。這對我的幫助甚大,當我背完了台詞,會有太多主觀想法,空間反而變小。若一開始就開放地去嘗試,可能性會更大。特別這句獨白“To be or not to be”(「生存還是毀滅?」,原劇本在第三幕才出現),一開始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詮釋它。這句台詞是每個演員的惡夢,尤其在那麼多名演員的經典版本後。我想,哇!終於輪到我了!起初我真想把這句話刪了,後來我就試著唸它三次吧,感覺挺好的!所以我們採用這個版本,作為全戲的開場白。如同你去滾石樂團的音樂會,就是為了招牌曲〈Satisfaction〉去的,樂團以此曲當序幕來熱身,唱完這首歌音樂會就揭幕了。同樣的,觀眾等的是To be or not to be”這句經典,當我把它說完了,戲不僅可以開演,我也自由了!
Q:導演托瑪斯.歐斯特麥耶如何引導演員?
A:托瑪斯創造一個讓演員可以完全有創意的空間,你可以毫無忌憚地嘗試各種事物,有趣極了!甚至包括一堆愚蠢的想法,但有時它們可以被轉化成有創意的素材,這也是我認為最理想的工作方式,最後成品是融合大家集思廣益的創新想法。他是一個極棒的觀眾,我非常喜歡在他面前表演,他有敏銳的洞察力,也會挖掘演員的潛力。他的作品常有影像,多數人以為他超愛做特效,其實他最注重的還是演員。排戲時他總是完全地投入,演員可以感受到他非常愛看戲,即便已演三、四年的舊作,他還會在每一場演出後,給演員建議並且不斷地修戲,托瑪斯是個重未停止工作的導演,對他而言,沒有一齣戲有終點!
Q:當演員最大的享受或成就在哪?
A:觀眾賦予你的全然專注力!有時我感受到他們和我在分享相同的情感、智慧,即使僅有幾秒,那種瞬間融合一切的強烈感受,是我最享受的!
Q:導演歐斯特麥耶在電視專訪裡,稱讚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演員,在台上你無所忌諱,真的是毫無畏懼嗎?
A:哈!(他大笑),一點也不是真的!如果一位演員在台上毫無畏懼感,一定無聊透了!重要的是如何站在成千成百的觀眾面前,雖感到擔心、害怕,但仍克服萬難去征服它!
「扮演」本身是一種隱藏;我把自己隱匿在一個角色後面,像是戴著面具,台上的人已經不是原來的我!「因為恐懼」所以我更要上台演戲,如果是現實中的「我」站在台上,在沒有扮演的轉換下,會讓我緊張至極。另外,觀眾總是喜歡討論在台上裸體這話題。對我而言,在台上演戲遠比裸裎還要難多了,演戲要詮釋、剖析內心各種情感,反而更令我緊張失措。
Q:所以在另一齣戲《仲夏夜之夢》裡,全裸的你對著自己的性器獨白,對刻意坦露私處,你毫不在意嗎?
A:戴著假髮對我幫助很大,那一刻台上已是另一個人了!私底下我沒有勇氣這樣做,但在台上經過扮演的過程就沒問題,演員與私人身分間是有巨大的差異性。另一方面,我認為用裸體去刺激觀眾,是一件窮極無聊的事且毫無意義!
Q:《哈》劇很長,不僅口白多、你又身兼數職,偶爾也會在台上忘詞嗎?
A:當然會!這是演戲的一部分,但我不會驚慌,反而會把玩它。這會讓劇情變得更有趣、更緊張,我也會問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的提詞助理,有時一個關鍵字或暗號就記起來了,所以上台是需要一定的專注力。
Q:你為每個角色及哈姆雷特做準備功課嗎?像找資料、研究角色性格等?
A:不會!我的能力來自興趣,我對自己所說的每句台詞,不僅有明確的想法,更清楚它對我產生的意義。很多演員在台上,像是唸了一堆空洞無意的句子,但我可以解釋每一句說出的話,甚至告訴觀眾我為什麼要這麼說。
我認為《哈姆雷特》所要表達的東西都已寫在劇本中,只要讀文本就足夠了。我要告訴觀眾的是:我如何去詮釋這個角色,而不是扮演別人眼中的他,所以我不讀性格分析,或去觀察別人如何演哈姆雷特。
Q:上台前你如何做準備?
A:我做發聲練習來集中精神,因為在台上要大聲說話,暖聲帶是必備的!每次上台前,我會閉眼十秒讓自己歸零、什麼都不想,就是放空,讓自己專心!
Q:媒體稱讚你為哈姆雷特這角色樹立新典範,你的詮釋方法有何獨到見解?
A:這是齣好玩又有意思的戲;它有動人的口白,但並不是智識性的。整部戲是一團謎卻又充滿驚奇,哈姆雷特這個角色有無盡的空間,是為每一種個性所設計的,他可以被詮釋成任何個性。某些戲的角色可能是固定的,但哈姆雷特不一樣,他關於每一位詮釋這個角色的人,你想成為什麼?或不想成為什麼?最複雜的在於,這是一個怎樣的生命,當你信任這個角色時,它會自動引導你。
Q:就舞台演員而言,去嘗試電影的難處為何?
A:最難的是,你沒有觀眾、得不到任何反應,讓我很沒安全感!拍電影時各忙各的,只有導演和幾位工作人員在場,我喜歡感受觀眾的反應、精力、呼吸、專注力。在劇院演戲時,我最討厭離開舞台,有時僅下台幾分鐘,我都等不及想回舞台,我不喜歡情緒被打斷。拍戲時演員的情緒根本無法連貫,每個鏡頭都很短,開拍了一週後,我覺得自己演不下去了。
Q:你當時如何調適?
A:我們一共拍攝了二個半月,男主角Christ是個沮喪、沒自信、挫敗的人,長期把自己陷入窩囊、悶死的囚禁個性中,真是蠻痛苦的!我唯一的希望是,這些壓抑、不知所措等情緒產生的效果與力量,符合這個角色。最後,當我看到整部電影時,還頗滿意的,雖然過程確實很艱辛。在電影領域,還有很多我需要學習的。
Q:你好謙虛,很多觀眾在網路上宣稱你是最棒的舞台演員,你認為呢?
A:哇!這是個很大的讚美,我想這應是個人的感受經驗。
Q:在緊密的行程中,維持工作與家庭關係難嗎?小女兒對你的演藝有何影響?
A:對我太太、小孩較難,當我到各國巡迴、拍片,他們可能長時間無法見到我。在戲劇中,有太多關於生、死、衰老、親情等議題,年輕時這些是抽象的。成了父親後,所有的感受變得具體,尤其是關於死亡。導演說:在女兒出生後,我變成一位很不一樣的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