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舞風」系列給兩位光頭男子標籤為「酷男」,「酷」應該不僅指他們的型男造型與粗獷天成的男子氣概,而是作品裡所慓悍呈現的文化自覺——當代混血文化的自覺,既不標舉祖裔文化的泥土養分,也不迴避西方文化的必然影響,在他們的作品中,挾帶著叛逆的姿態與發言的勇氣,去說人或人性所關心或一直想不透的事兒,融合著當代文化的表現方式,事實上早已模糊了文化界限。這,就是酷。
不知為什麼,男人跳舞近幾年當道。
在亞洲具有當代舞蹈趨勢指標意義的台北新舞臺「新舞風」系列,這十年來累積的節目表男人編舞、男人跳舞的節目十之有八。在國內,儘管擁有大批女舞迷的支持,台灣新生代編舞家組成的「驫舞劇場」,五年來創作及演出成員滴水不露地維持著「公馬」血統;聽說北藝大舞蹈系去年畢業生男女比例,竟然是五比五,男人在舞蹈界的力量不是正在崛起,而是已經佔據舞蹈面貌的事實。
國際上亦是如此。而在這裡面,以色列男人的力量,特別引人注目。可以說,在過去十年裡,這一股來自中東火藥庫的男人勢力,以驚人的能量迅速在國際舞壇上爆發燦爛的舞蹈光芒,而後繼依然有人。
去年《美國舞蹈》雜誌的年度舞蹈獎頒給了耶路撒冷知名的巴舒化舞團(Batsheva Dance Company)藝術總監納哈林(Ohad Naharin);七年級生裡,以英國為基地的舞蹈新秀荷費斯.夏克特(Hofesh Shechter)年方三十四歲,以生猛有勁、氣血充沛的舞蹈節奏,不到五年的功夫就在舞壇重鎮沙德勒之井劇院露臉,成為倫敦年輕人心目中的現代舞新偶像。
艾曼紐.蓋特 動如獵豹、靜如柔水
台灣觀眾即將在今年「新舞風」系列裡看到另一位以色列男人——艾曼紐.蓋特,二○○四年才成立舞團,這位原本愛音樂想當指揮、卻半途出軌的編舞家,以動如獵豹、靜如柔水,高度精確的純舞蹈風格,攫獲挑剔的紐約舞評人及藝術節策展人的眼球,二○○六年便拿下重要的紐約貝茲舞蹈及表演獎(Bessie Award),迄今演出行腳幾乎已涵蓋國際首屈一指的舞蹈重鎮。去年更受邀為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編舞。
蓋特有著一張帶著鬍渣子、粗礪陽剛的臉,酷斃大光頭頂著一副像軍人般健碩寬闊的肩膀,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形象,他的舞蹈卻時而蜿蜒時而迅疾地彷彿春蟄後流竄在地穴的大蟒蛇,向著盤根錯結的方向而去,帶領他尋嗅而去的觸媒是音樂,他的舞與音樂有著奇特的敏感關係,彷彿要從音樂裡挖出埋藏在最底層的情感與秘密,而那些秘密透過蓋特細膩的肢體揭露而出,讓人不得不聯想到猶太文化在歷史長河中的深沈憂鬱。
扣入舒伯特同名音樂的《冬之旅》(2004)是一支流暢而精準度驚人的男人雙人舞,蓋特和長期舞伴阿薩夫穿著道袍似的長裙,像孿生舞者般安靜舞動著,時而和諧時而交錯,時而放空等待,時而目不暇給,兩個大男人明明是龍行虎步,但看起來卻優雅流暢,飛揚的裙裾讓他們猶如翱翔的鷹隼,整支舞在時間的流動中卻漸漸滲出一種內在反覆的衝突與暴力,這真是他高境界的所在,暗示你:美麗與險境是一體的兩面。
挑戰斯特拉溫斯基的《春之祭》(2004)亦有絕妙。誰會想到讓斯特拉溫斯基騷莎(salsa)呢?蓋特的《春之祭》祭台是一張艷紅色的地毯,他處理音樂的心機從奇數舞者的策略開始,五位舞者(兩男一女)站成一排機械化地跳著華麗多變的騷莎,不斷交換舞伴,交換舞伴的雙手像齒輪般緊扣銜接,隨著音樂的推進,舞伴與舞伴間罩上了層層危機關係,紅色祭台像罩上糖衣的死亡意象,「下一次換我嗎?」男舞者彷彿成為權力的掌控者,《春之祭》就在選/被選的輪播中再度成為一闕當代的命運交響曲。
以無聲入舞,現代舞蹈史上美國舞蹈先驅韓福瑞的《水舞》Water Study是不可抹滅的紀錄,舞者的呼吸聲、腳底與地板摩擦聲、隨著身體的起伏與遊走,成為嵌入舞蹈裡的音響。蓋特的《寂之舞》(2008)則是一幕看似隨興的舞蹈排練,完全沒有音樂,八位舞者就是音樂,但蓋特縝密的音樂與舞蹈佈局卻盡在其中,再一次,他的結構性緩緩推出集體與個體的對應邏輯與社會關係的思考。
阿喀郎.汗 複雜變化裡呈現穩定的心靈信仰
如果說,來自以色列充滿流離與否定氛圍的蓋特(如今駐團在法國南部),舞作給我的感覺常是絕處逢生的動力追尋與走在危機邊緣的優雅意象;那麼,孟加拉裔而在倫敦長大的阿喀郎.汗,舞蹈DNA裡所傳承的價值應該是生命的永恆與追尋道路上的謙卑。年輕的阿喀郎是「新舞風」系列的常客,此次帶來最新的舞碼《靈知》Gnosis,是一支源自印度神話的傳統卡達克舞,再經他重新調整與改編,整支舞展現阿喀郎身體動力最古老的養分,在人聲與鼓樂中不斷地重覆與迴旋。同樣頂著大光頭,阿喀郎繁複的腳步與指法變化,在動靜之間編織出另一種深沈而鮮明的文化美感,在複雜的變化裡呈現出一種穩定的心靈信仰核心,十分迥異於蓋特憂鬱、不安定的況味。
「新舞風」系列給兩位光頭男子標籤為「酷男」,「酷」應該不僅指他們的型男造型與粗獷天成的男子氣概,而是作品裡所慓悍呈現的文化自覺——當代混血文化的自覺,既不標舉祖裔文化的泥土養分,也不迴避西方文化的必然影響,在他們的作品中,挾帶著叛逆的姿態與發言的勇氣,去說人或人性所關心或一直想不透的事兒,融合著當代文化的表現方式,事實上早已模糊了文化界限。這,就是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