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民國三十年，「小磨菇」（常寶堃）在還沒發展出錄音技術的廣播電台，現場放送兜售「三馬牌袋兒色」（小包裝染料）；時隔多年，吳兆南、魏龍豪在正聲廣播公司說相聲，賣的是「雙帆牌乳白魚肝油」；最近，你在廣播、電視都能聽見相聲瓦舍的馮翊綱和宋少卿，賣房屋、賣3C產品。作為與當下社會、群眾緊密相連的一門藝術，相聲和不同產品廣告的結合，映射出時代變遷的樣貌；為現代產品打廣告的「相聲瓦舍」，則顯然是當今「表演是門好生意」的代表品牌之一。近十年來，瓦舍除了每年固定推出新作，都能維持每次為期十天，演出十四至二十場（加計巡迴場次），場場滿座的好票房外；出版的影音產品也總是造成話題，持續長賣累積銷量破萬。

承襲祖師爺最核心的精神與態度：創造

從「相聲瓦舍」這「品牌名稱」談起，馮翊綱說：「『相聲瓦舍』最初就是個活動，後來為了要在社會上立足，被拿來當作活動名稱。」最初，國立藝術學院（現在的北藝大）還在蘆洲，馮翊綱大三，和曾任NSO副團長、也是相聲迷的音樂系學長黃奕明，兩人花費許多時間、心力，拆解了魏龍豪的相聲本子結構，仔細鑽研，自發嘗試。在新公園因緣際會結識宋少卿之後，戲劇系的學長、學弟開始攜手合作，一同發起了「在四合院中庭，邀請大家帶便當來聽相聲」的「活動」。找來系上老師賴聲川指導，在嚴謹但自由、開放的創作氛圍裡，展開這場「一辦，辦了二十年的活動」。

在《瓦舍小品》一書裡，馮翊綱寫道：「祖師爺賞飯，照我的理解，是一個從事藝術創作的人，領悟了祖師爺最核心的精神與態度：創造。」沒演出時，以「晚九朝五」（晚上九點睡覺，早上五點起床）規律作息著稱的他，談起同樣穩定的創作頻率說：「不這樣做，我受不了」。關於創作，馮翊綱表示：「我不講創新，我想的就是創作！相聲這種藝術類型，必然存在『傳承』這樣的話題，比如：模倣、拜師、行規……，而我認為，這一切討論，都必須建立在創造的作品之上。前輩大師如侯寶林、馬季、魏龍豪的成功，也都在於創造了真正從他們身上生長出來的作品。如果只是依照現有模式，能耐再高，還是有其限度。當我掌握到了創作理念，就不需要局限在既有的規範之中；我想，這是相聲吧，就做！」

賴聲川曾說：「相聲，是中文傳統劇場裡，唯一的純喜劇形式。」馮翊綱自陳，這句話對他產生重要的影響力：「如果相聲就是喜劇，那麼，它如何和莎士比亞的喜劇做美學上的連結？如何和莫里哀、皮藍德婁、布萊希特，做共伴性的思考？這是賴老師的思考，也是我的思考。賴老師是最早察覺、釋放相聲現代性的人，在一九八○年代中期便創建了相聲劇。我是追隨者，從他身上學到一些好東西，以及，仿效他的核心創作態度：『創作，是我有一個很好的禮物要交到這個世界上，希望你喜歡；絕非把垃圾往觀眾頭上丟。』在瓦舍的作品裡，即使你看到諷刺，也具備了一種啄木鳥功能的期許──我們敲擊有毛病的地方，希望讓觀眾看到，但並非給觀眾難看。」

自許是「知識分子劇場入門款」

放眼「相聲瓦舍」的觀眾席，學生和社會新鮮人約佔三分之二；觀眾的平均年齡，低於台上四十歲的馮、宋。馮翊綱長期觀察：有之前單身進劇場的觀眾，中間消失一段時間，再看到是小孩已經長大，能進劇場了，一家三口一起聽相聲。他也指出，近十年來，瓦舍的觀眾數量稍微停滯；這是由於台灣藝文觀眾週間（週一到週四）看戲習慣仍嫌保守，劇場租借又有其營運考量，因此目前還無法突破。

至於觀眾「質的變化」，馮翊綱舉例說明：近期某次演後座談，有觀眾反應段子裡需要思考的內容太多，干擾笑料；課堂上，他看見學生的國學根柢愈漸不足，課本刪去古文的教改措施，開始在年輕學子身上產生效應。面對觀眾的改變，馮翊綱說：「從光明面看，也有著力點。國文課本不上《虯髯客傳》，我們就拿來演嘛，老師可以選『相聲瓦舍』的光碟作補充教材啊。瓦舍不會因為學生逐漸降低對中華文化的深刻認知，甚至對於中文美學喪失興趣，就必須轉往中國大陸發展。我在台灣土生土長，就要為台灣人做事情；從看見『你可以做什麼』，到感受『你應該做什麼』，是我自許為知識分子劇場的道義責任吧。幽默，和受深刻的教育有關，和笑匠無關；『令你發笑』是一種技術，而我在乎的是幽默，是探尋幽默的本質、態度，甚或思考『何為幽默』。」

自我定位於「知識分子劇場入門款」的「相聲瓦舍」，用大家都能理解的語言，創造共鳴，通俗但絕不媚俗。「我們雖知道生命有限，仍能決心明智地，誠實地生活。」──幽默大師林語堂所言，馮翊綱延伸為：「誠實的、決心明智的、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的生活態度，才叫幽默。」對於「相聲瓦舍」來說，幽默，是看重「做為一個人應有的品質」，是對於創作嚴格把關的堅持，或許也正因此，才能成其為一門真正的「好」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