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娜．鮑許去世近兩年了，德國導演文．溫德斯以一部紀錄片《碧娜》向這位老友致敬，二月中在柏林影展首映。以3D鏡頭呈現的影像，優美地呈現了碧娜的舞作，訪談了與碧娜合作過的舞者，讓碧娜的舞者在烏帕塔處處翩然起舞……碧娜身影不在，但她一直都在——
碧娜，妳在不在？
今年的柏林影展競賽片名單上，出現了文．溫德斯（Wim Wenders）的紀錄片《碧娜》Pina。雖然片子只是觀摩放映，不角逐金熊獎，而且影展結束後，全德國就會盛大上映，但還是吸引了影迷瘋狂搶首映票，戲院外面聚集了許多拿著「我找票」標語的民眾。我脖子上掛著影展的記者證，免去了搶票之苦，在入口處領了3D眼鏡，等待著碧娜身影在大銀幕上出現。
上次我看到碧娜，是二○○七年，她帶著舞者謝幕，羸瘦的身子在舞台上任由澎湃的掌聲拍打。我當時想，這麼瘦的軀體卻一點都不貧瘠，植出那麼多動人的舞作。她臉上的笑容很淺，皺紋收藏著許多故事，沒開口，不需要聚光燈，但大家就是會聽到、看到。
3D鏡頭下 依然美得讓人落淚
我不太情願地戴上3D眼鏡，字幕開始溢出銀幕。其實我對3D風潮持保留態度，幾部好萊塢3D動作片讓我倒盡胃口，只要視覺不要靈魂的片子，就算幾把刀刺穿銀幕向我射過來，再怎麼立體也帶不出深度。3D版的舞蹈劇場，會不會也只是噱頭？更何況，片子實際拍攝時，碧娜已經不在了。
但，溫德斯鏡頭下的3D舞蹈劇場，層次分明、立體優美，一開場我的疑慮就消失了。一百分鐘的影片，碧娜的舞作《春之祭》Le Sacre du Printemps、《月圓》Vollmond、《穆勒咖啡館》Café Müller、《交際場》Kontakthof貫穿其中，在電影鏡頭的逼近下，舞者的肌肉線條、臉部表情、舞衣材質都無比清晰，劇場裡舞台與觀眾席的距離都消失了。《春之祭》裡，男女舞者在鋪滿泥土的舞台上舞動，碧娜創造出來的那些殘酷、對峙，在3D效果裡被放大，逼視舞者舞衣上的泥土，我竟然就淚眼模糊。《穆勒咖啡館》裡男女舞者不斷地重複同樣的動作，那些貼近、擁抱、墜落，不斷3D立體重複，舞者的肢體拉扯凝視著眼眶，於是我終於懂了，這些我們眼中所謂的「碧娜招牌重複」，其實根本不是跳針，而是充滿無奈、痛苦，這是碧娜教我們的事，熾烈不停，再苦也要繼續舞動啊。影片裡她說：「跳吧，跳吧…不然我們就迷失了。」（Tanzt, tanzt… sonst sind wir verloren.）
為碧娜跳過舞的各世代舞者，都回來了。這些各國舞者有的白髮蒼蒼，有的青春正盛，溫德斯拍攝他們的舞姿，也訪問他們心中的碧娜，穿插在紀錄片裡。溫德斯用旁白畫外音，配上不開口的舞者臉龐，捕捉每個舞者眼中的碧娜。一位女舞者說，碧娜走後，其他舞者夢到了碧娜，但她一直都還沒夢到碧娜。她請碧娜快點來入夢，她一直等著。
舞在烏帕塔 那屬於碧娜的城市
烏帕塔是碧娜創造舞作的中心，也是這部紀錄片的主角之一。溫德斯讓舞者走出劇場，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起舞。無論是游泳池、體育館、公園、山丘、湖泊或者是烏帕塔知名的懸掛式捷運（Schwebebahn），都成了碧娜舞作的新佈景。多年前我曾為了看碧娜去過這個都市，但原本的想像被現實干擾，這裡的市容在我的當時的眼中太平凡，不夠碧娜不夠舞蹈。但烏帕塔在溫德斯的鏡頭下，與舞作優雅縫合，尋常街道忽然就是最完美的舞台，的確就是碧娜改變舞蹈歷史的發生地。電影推廣城市，等電影在全世界上映，烏帕塔就等著接待影迷了，我就即將是其中之一。
然後我發現，碧娜一直都在。
溫德斯把碧娜的一些歷史影像放進電影裡，例如她親自演出《穆勒咖啡館》的段落，以及她說話的片段，但比例很小，溫德斯刻意把焦點放在她的舞作上，不過分剪接，不玩弄鏡頭，只讓碧娜的創作自己說話。從舞者訪談、烏帕塔景觀、舞作拍攝，都沒有碧娜在場的身影。但我發現，舞者的眼神、烏帕塔的街角、那些美到令人心痛的作品裡，其實都有碧娜。
柏林影展的記者會上，溫德斯說，這個紀錄片的原始構想，是一起跟碧娜去亞洲、南美洲巡演，他跟著碧娜一起去旅行，以公路電影的模式來拍攝碧娜。但碧娜在○九年六月突然過世，他只能推翻當初與碧娜討論的拍攝方式，這部紀錄片不再是公路電影，而是回到烏帕塔，拍一部思念碧娜的致敬作。
碧娜不在 卻也一直都在
他說，雖然拍攝期間少了碧娜，但劇組與舞者都感覺，碧娜一直都「在」（anwesend）。我懂溫德斯，這不是鬼魅迷信，而是碧娜關節轉動、長髮甩動的身影不會消失，她不需要3D，她就在那裡。
柏林影展《碧娜》首映會上，德國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與總統沃夫（Christian Wulff）都來了，他們戴上3D眼鏡，坐在溫德斯身邊一起看碧娜，給媒體更多的新聞點。我在電影院裡回頭看，所有的觀眾戴著3D眼鏡，專注地看碧娜，有人，和我一樣必須把眼鏡拿掉，才能擦去眼淚。走在柏林街頭，到處都是《碧娜》即將上映的海報，電影的滲透力驚人，舞迷或非舞迷，如今都認識了碧娜。
碧娜走後，她的舞團繼續世界巡演，她的經典作品在劇場裡活存。溫德斯的《碧娜》，則是電影導演對老友的深情懷念，也把碧娜畢生的熱情以3D鏡頭做總結。這作品可傳世，還好有碧娜，這個時代才在未來，有個絕美的篇章。
碧娜在。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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