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混沌的哭聲中,從母體分離出生,在無知的狀況被命名後,即開始進入了家族的成員、國家的公民、語言的系統和慾望的鎖鍊。從此,「名字」像在僅有薄弱月光,漆黑的大江大海上,唯一可以攀附的七彩救生圈……
「名」字的設計是黑夜月光下,一張呼喊名字的嘴。簡潔有力,很有畫面,根本就是莎劇《哈姆雷特》一開場的對話情境:
BERNARDO : Who's there.
FRANCISCO : Nay, answer me: stand, and unfold yourself.
BERNARDO : Long live the king!
FRANCISCO : Bernardo?
BERNARDO : He.(註1)
這場景是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對方,所以需要開口質問或表明自己的「名」字。一齣探討生存中自我與自我、自我與他人、自我與國家間錯綜複雜的政治性問題就此展開。
命名,創造性的神話式行為
命名,一個具有創造性色彩的神話式行為。《舊約.創世紀2:19》:「耶和華 神用土所造成的野地各樣走獸,和空中各樣飛鳥都帶到那人面前,看他叫什麼。那人叫怎樣的各式活物,那就是牠的名字。」之後,那人在吃了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後,也突然有了名字:亞當。這段故事情節到底意味著什麼呢?《聖經》真是一本你愈想要用意義固定它,卻只會掉入更深淵藪的旅程。馬奎斯《百年孤寂》中,一開場也對名字和世界之間的關係,揭開了一頁畫面:「世界太新,很多東西還沒有名字,要陳述必須用手去指。」李小龍也用過類似的畫面:「對截拳道最好的比喻,就像一根指向月亮的手指,千萬不要誤將手指當成月亮,更不可專注於手指而忽視天空其他美景。手指的作用,只是指引『光明』,至於你能獲得多少,或者看得有多遠,便全靠自悟與努力。」
生活中,命名真是一門大工程。為自己的公司、工作室或品牌取名、寫書的書名、做戲的劇名、部落格的筆名、運氣不好想要改名…等,接著,印名片、作宣傳、衝人數、算筆劃、改身分證…畢竟,名不正就會言不順,言不順就會不好賣,名字各個都是商機,想想各領域讓人愛不釋手的名牌,像LV、鼎泰豐、莎妹劇團(註2)。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想要沾光的店名,例如自從「85度C」做紅了之後,各種溫度的咖啡店名開始出現。我一件忘了哪裡買的運動褲,某日才突然發現,上面商標有四條斜槓,下面寫著didasa,重組就會變成adidas,不曉得是不是被洗衣機洗亂了。新聞常看見店名之爭的官司事件,許多是來自於同一家族,像是花蓮「曾記」麻糬。不過這種兄弟鬩牆,在聖經裡的情節、中國古代歷史,都有許多的記載,也算是一種傳統吧。
名字,人生大海中的七彩救生圈
佛洛依德曾說:「人的名字是他主要個人成分,可能還是他靈魂的一片。」心理學上有所謂「替代小孩症候群」,生活中常會為懷念某位死者,而沿用死者的名字為新生兒命名,但這崇高的「懷念」會造成這孩子日後自我認同混亂的「壞念」。常在國外名字看到「ABC二世、三世」或是「小GHI」的,據調查,這些人看精神科醫生是其他人的三倍。聽說,我名字中的「明」,原本應該是取「民」(註3),後來我爸請朋友去戶政事務所登記時,弄錯,寫成現在這個「明」。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我現在叫「王嘉民」還會在表藝上寫文章嗎?也還好是現在這個「明」,不然我們家四兄弟名字最後的字連在一起會是「平民立正」。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註4)當我們在混沌的哭聲中,從母體分離出生,在無知的狀況被命名後,即開始進入了家族的成員、國家的公民、語言的系統和慾望的鎖鍊。從此,「名字」像在僅有薄弱月光,漆黑的大江大海上,唯一可以攀附的七彩救生圈,而我們聲嘶力竭呼喊名字的聲音,只會被永無止息的浪濤聲嘲笑般地淹沒。
註:
1.引用原文除了懶得比較中譯不同版本外,如果莎劇在劇場中的演出確定是用聲音而不是字幕的話,那任何將莎劇翻譯成中文,又說自己忠於原著的人真是睜眼說瞎話。
2.寫莎妹劇團,不覺念的很順嗎?
3.上個月「一字一劇場」的主題字,一眼被戳瞎的奴僕。
4. 這句應該是老子站在他所管理一座一座的書架、一層一層的圖書面前的感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