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命裡沒有音樂,至少她死去的時候沒有。
一九九五年秋天,她死於南加州租來的公寓裡,屍體被發現時,已氣絕數日。房間裡很是荒涼,地板上擱著電視機,假髮、鮮豔的口紅,廉價的洋裝隨意擱著。無藏書,當然,也沒有收音機和唱片。
「我不大喜歡音樂。不知道為什麼,顏色與氣味常常使我快樂,而一切的音樂都是悲哀的。」她在〈談音樂〉那篇散文裡寫道。她討厭交響樂、討厭歌劇,小時候鋼琴課都在看小說,非但討厭,還要寫文章來說音樂壞話:交響樂於她是陰謀,「攻勢是慢慢來的,需要不少的時間把大喇叭小喇叭鋼琴凡啞林(小提琴)一一安排布置,四下裡埋伏起來,此起彼應,這樣有計畫的陰謀我害怕。」至於歌劇,她認為是幼稚的,「譬如像妒忌這樣的原始的感情,在歌劇裡也就是最簡單的妒忌,一方面卻用最複雜最文明的音樂把它放大一千倍來奢侈地表現著,因為不調和,更顯得吃力。」
夏夜公園露天音樂會,就算不買票遠遠坐著聽,她也不肯。不討厭喧嘩吵鬧的中國鑼鼓及胡琴是唯二的例外。她恐懼著小提琴如流水一樣,將人生一切眷戀著的都流走了,可胡琴不然,咿咿呀呀雖然蒼涼,可遠兜遠轉,依然回到人間,所以她在《傾城之戀》一開場有胡琴聲。婚姻裡的敗犬遠兜遠轉,最終還是以勝利者姿態回到婚姻裡。
當然敗犬女王在愛裡也講權謀,一如她所害怕的交響樂陰謀那樣,男人女人愛裡的調情與低語敲在鋼琴黑鍵白鍵,形成提琴的拉鋸,「四下埋伏起來,此起彼應」,高潮自是傾城的那場轟炸,鬼子飛機來了,四散流彈,頹圮房子落石嘩啦啦,孩子尖叫,疾風驟雨繁弦急管。我們樂於在小說裡中這樣音樂的埋伏。
那篇極富音樂性的小說被許鞍華拍成同名電影,電影也有主題曲,叫〈人生如夢〉,但那首歌毫無個性,所以不記得也沒關係。她似乎也不愛她身處那時代的流行歌,說「大家有『小妹妹狂』,女歌星把喉嚨逼得尖而扁」,但她擋不住流行歌壇愛她。小蟲的《玫瑰香》、李焯雄的《紅玫瑰》和《白玫瑰》、黃偉文的《小團圓》,才子寫情歌給她,眾聲喧嘩隔世傳情。可那像極了她在〈餘燼錄〉所言:「七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在那不可解的喧囂中偶然也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剎那,聽得出音樂的調子,但立刻又被重重黑暗擁上來,淹沒了那點了解。」那麼多人愛她,她還是孤零零地死去,那麼貴重的愛一點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