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史中的「莊嚴歌劇」和「喜歌劇」可說是完全相反的兩種風格,在歌劇創作上也各自造成一些問題。而相關的論戰持續不休,直到葛路克強調歌劇要回到戲劇初衷,表達人類真實的情感,從而開創全新風格;而莫札特更將兩種風格融於一爐,打造多齣經典;理查.史特勞斯寫作《納克索斯島上的阿麗雅德妮》時,則將這兩種歌劇風格,堂而皇之搬上了同一個舞台,把兩者之間的差異攤在觀眾面前,刻意將競爭白熱化。
在歌劇發展史中,因為國情、語言、時代的不同,而產生各種不同的風格,從以宣敘調(Recitative)為主的早期歌劇,一直到華格納的樂劇(Musikdrama),到近代實驗性質的歌劇,甚至接近流行樂風格的音樂劇,歌劇是集各種藝術為大城的一種表演藝術,在歌劇史中的「莊嚴歌劇」(Opera Seria)和「喜歌劇」(Opera Buffa),可說是完全相反的兩種風格。
莊嚴歌劇蓋高尚 喜歌劇粉通俗
「莊嚴歌劇」是指十八世紀流行的義大利歌劇風格,在巴洛克全盛時期達到高峰,內容具有教化意味,推崇高尚的道德情操,主角多為神祇、歷史上的賢君、王公貴族等,表演的對象也以宮廷為主,這種風格的流行來自十七世紀末開始的啟蒙運動,當時哲學家認為所有的戲劇,都必須拋去複雜的故事情節及喜劇元素,竭力使內容單純和簡單,回復古希臘戲劇的準則,簡化多餘的情緒,而將觀眾引導到一個單一崇高的思想,以達到教化的目的。歌劇的男主角通常由閹唱歌手擔任,以華麗的音色和炫技的花腔表現英雄或君王的個性,最終並以大合唱來結束,歌頌勝利或讚美賢主。
「喜歌劇」的誕生,正是相對於「莊嚴歌劇」的另一種形式,喜歌劇的雛型來自義大利即興喜劇(Commedia dell'arte),以及依些民間流傳的喜劇,內容多是關於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對白詼諧甚至諷刺,內容俚俗大膽,一開始是以幕間劇 (Intermezzo)的方式,在莊嚴歌劇的幕與幕之間演出,只有短短的一幕,以紓解觀眾過於嚴肅的心情,其中最經典的就是裴高雷西(Pergolesi,1710-36)的《管家女僕》La serva padrona,劇本台詞幽默機智,人物簡單,旋律輕快,主角是低音聲部(男低音),幾乎所有的喜歌劇都不用閹唱歌手,以盡量貼近真實生活,避免太過「神性」。因為這種類型的歌劇愈來愈受歡迎,於是在長度和內容上不斷增加,後來變成可以獨立演出的喜歌劇類型,反覆詠歎調在喜歌劇裡逐漸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依照角色個性而寫的詠歎調,形式也更為不拘。
創作各有問題 歌手炫技偏離劇情
這兩種歌劇風格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也都各自產生了一些創作上的問題,莊嚴歌劇因為對內容和形式有諸多限制,使得劇作家和作曲家在創作時,受限於題材,無法充分發揮戲劇張力,因此後來莊嚴歌劇演變成只是一連串歌曲的組合,人物角色之間的相應關係也變得薄弱,發展到後來甚至只是成為對當代君王歌功頌德的表演。此外,莊嚴歌劇因為將光環集中在主要角色身上,也連帶捧出了一些超級歌劇巨星,尤其是飾演英雄的閹歌手,更是受到大眾熱烈的喜愛和崇拜,就連作曲家也不得不俯首稱臣,拜倒在他們的光環之下,任由他們加長花腔的長度,甚至使得曲子失去原本的內容,成為華而不實的空洞炫技。
喜歌劇,在另一方面,雖然內容相對樸實,但是角色人物制式化,不是機智的女傭,就是好色的老頭,裡面的笑話內容也大同小異,變成膚淺,甚至粗俗的鬧劇,而且同樣的,喜歌劇裡的歌手也因為逐漸受到歡迎而明星化,而其即興的表演風格,也讓他們可以任意加長曲子的段落和長度,甚至完全偏離原本的曲調。
葛路克回歸初衷 莫札特交織兩者
這樣的情形要一直到葛路克(Christoph Willibald Gluck,1714-87)的歌劇出現才改變,葛路克認為歌劇應該回到戲劇的最初,表達人類真實的情感,而歌詞和旋律一樣重要,才能讓聽眾充分了解劇中人物的內心,也因此他的歌劇《奧菲歐與尤莉蒂絲》Orfeo ed Euridice完全表達了他的理念,情感真摯動人,曲調單純卻不失優美。
葛路克全然拋棄之前歌劇的創作框架,創造了一個全新的歌劇風格,然而,真正將莊嚴歌劇和喜歌劇的精髓充分在一個舞台上融合的作曲家,是莫札特。
在莫札特的義大利歌劇中,最著名的所謂三大歌劇——《費加洛的婚禮》Le nozze di Figaro、《唐喬凡尼》Don Giovanni《和女人皆如此》Cosi fan tutte,雖然都被歸類於喜歌劇,但是,若以他們實質的內容來分類,卻很難界定在喜歌劇的範圍裡,例如唐喬凡尼如此嚴肅和道德教化的情節和結局,實在無法將之看成喜歌劇,然而裡面幾個重要的角色,例如僕人雷波雷洛(Leporello)和他著名的名單詠歎調〈Madamina, il catalogo è questo〉,無論是角色個性或是瑣碎叼念的歌詞內容,都深具喜歌劇典型風格。歌劇《女人皆如此》也是如此,荒謬的劇情和幾近鬧劇的風格,理所當然是屬於喜歌劇的範疇,然而姊姊費奧迪麗姬(Fiordiligi)高傲嚴肅的個性,以及兩首不論在音域或花腔技巧的難度上都極為誇張的詠歎調,不但是典型莊嚴歌劇的風格,而莫札特在這個角色的安排上甚至帶有諷刺莊嚴歌劇的意味,因為它荒誕的嚴肅性造成絕佳的喜劇效果,只有天才如莫札特才可以把這兩個元素結合得如此完美。
把競爭搬上舞台 讓觀眾一覽無遺
莫札特的歌劇將莊嚴歌劇和喜歌劇無形地織在一起,模糊了其中的界線,然而,理查.史特勞斯(R. Strauss,1864-1949)寫作《納克索斯島上的阿麗雅德妮》 Ariadne auf Naxos時,則將這兩種歌劇風格,堂而皇之地,搬上了同一個舞台,把兩者之間的差異攤在觀眾面前,刻意將競爭白熱化。
莊嚴和喜劇的戰爭,在史特勞斯的歌劇作品中不斷出現,時而爭吵不休,時而完美和諧,這也是史特勞斯歌劇中最有趣也最精采的特色之一,從之後的《沒有影子的女人》Die Frau ohne Schatten一直到他的最後一部歌劇《隨想曲》Capriccio,他甚至把這樣的爭論直接讓歌劇角色來辯論。也許,莊嚴歌劇和喜歌劇,在某一種程度上來說,是一體兩面,就如同人生,悲劇和喜劇總是一線之隔,而這兩種歌劇,在舞台上的角力,也是永遠沒有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