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熟齡劇場早自一九九○年代發展,知名的有源自台南的魅登峰劇團,與在台北創立的歡喜扮戲團,前者從生活情境出發創作,後者則走口述歷史路線,撐開更寬廣的歷史想像。近年更有原住民劇團聚焦部落長者,透過故事找回族群記憶。這些故事已不單單只是劇場文本,而是社會的複音、異聲,有了這些,這個社會才不會趨向單一價值的社會。
日前,在台南聽劇評人楊美英演講〈台南現代劇場發展概說〉,介紹到台南人劇團,提到呂柏伸導演的《終局》,曾找魅登峰劇團的李秀(已逝)與吳煥文飾演年邁雙親Nell及Nagg,「因為其他年輕的演員很難展露歲月的痕跡吧!」楊美英認為。
這麼一說,說到探討熟齡劇場的重點了。長者在舞台上或扮演或述說自我,要的絕不是台下觀眾如我們,勵志般的同理、鼓勵,讓我們既看到老的智慧,甚至看到老的「年輕」。尤其在演員幾乎一到成家立業的年歲,就非得往電視電影去攢錢、發光發熱,導致總要年輕人扮老又老不起來的台灣劇場舞台上,能在劇場看到長者,其實有種安神作用。
魅登峰從生活出發 歡喜扮口述歷史
魅登峰劇團是一九九○年代初,由當時獨立預算、獨立運作的台南市文化基金會決議創設,設定團員年齡至少五十五歲,徵選者眾,最後淘汰不少。據說那時不少從事劇場、喜愛劇場的人,看到魅登峰有長期的專業表演訓練課程可上,羨慕之餘也想入團,不過年齡不符就是年齡不符(就像現在各項藝術資助計畫幾乎都定在卅五歲以下,給許多人帶來的打擊吧)。因此,魅登峰創團作《鹽巴與味素》便是經過近兩年訓練而生的產物,也從一開始就被攪進台灣小劇場南北交匯的時空裡。負責表演訓練的卓明是與金士傑齊列的蘭陵兩位主要創作者,《鹽巴與味素》的導演彭雅玲是蘭陵訓練班學員、方圓劇場執導,魅登峰接下來兩年的作品《似水年華》、《甜蜜家庭》則由臨界點劇象錄的田啟元執導。
《鹽巴與味素》戲如其名,講的就是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這種從生活情境出發的作品取向,成了魅登峰往後創作的主要基調,我曾在十餘年前的百達文教中心看到一齣該團的《落聲影》,通俗劇似的,透過四組家庭的愛恨情仇探討生死輪迴與十二因緣,依隨死亡經驗展示,進一步掀開生命底層的心境。那股談生死輪迴的底氣,只有他們才抵得住。
執導《鹽巴與味素》的隔年,彭雅玲在台北創立歡喜扮戲團,走向她以口述歷史為中心的熟齡劇場,實踐結合歌仔戲、陣頭、那卡西、客家山歌等本土文化形式表現,「台灣告別」系列早把現今我們議論不休的「台灣」,於詞語內部透過差異化的個體生命敘說,撐開更寬廣的歷史想像。此系列十多年來,一共訪談了福佬、外省族群、客家族群,進而製作出十多齣系列作品。這兩年討論得熱烈的記錄劇場,或也可在歡喜扮劇團身上找到些許對應。雖然歡喜扮劇團已於二○一二年休團,不過它所累積的口述歷史劇場創作,不會隨著時間煙消雲散。
尋索原住民記憶 老人不可或缺
再把熟齡劇場撐開,當我們把眼光投向原住民,長者於舞台上的現身更是不可或缺,二○○四年成立於港口部落的Cepo'(者播)劇團,是一支堅持以阿美族母語演出、傳承部落文化為職志的藝術隊伍。港口部落偎秀姑巒溪出海口之處。Cepo',阿美語,即出海口之意。團長舒米.如妮,即電影《太陽的孩子》中那位毅然決然返家復耕水稻田的母親的原型。私底下流傳的介紹方式,港口部落有四大女高音,而她們都曾在Cepo'的作品登台演出。那彷彿從靈魂深處湧出的歌謠,如此古老,能把沉埋於地洞的歷史喚醒。
位於台東馬蘭部落的杵音文化藝術團,十幾年來默默採集長者們吟唱的「複音」,自由對位的吟唱,就像大自然一般自有其和諧共處之道,聆聽時,彷彿各式各樣的「不經意」如水流般交匯。甫獲第十四屆台新藝術獎五大的《牆上。痕Mailulay》,許多長者從家中的牆回溯生命記憶,幾張空缺的椅子表徵文化斷裂的危機,以及紀念數年來陸續離世的族人,簡單的自述、複音的吟唱及舞動,如此的「空缺考」豈不就是熟齡劇場給出的美學提示?
長輩的故事 曾經失落的生命文本
「長期以來跟長輩在一起,他們的身上都散發著故事,無論他們在唱歌,無論他們在講話,都是幾十年來的淬鍊。」杵音團長高淑娟在一段影像報導說道。在這裡,劇場的「故事」已非現代意義下「劇本」,而是普遍在社會失落的,各種被忽視、被排除的,亟待發現、挖掘、記錄、保存的,關於時間的生命文本。這些是社會的複音、異聲,有了這些,這個社會才不會趨向單一價值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