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我首次看《康乃馨》是一九八九年，在巴黎。步出劇場，我只能以震撼來來形容，幾天之後，當中的某些片段仍揮之不去，到今天，這些片段仍然在我的潛意識遊走：高大男演員以手語唱著〈The Man I Love〉，上身赤裸的女演員拉著手風琴（這兩個意象已經成為這個作品，以至碧娜．鮑許的標記），警察向演員們索取護照，眾人扮狗爬行等等。我想，我是被這作品誘惑了，或更準確一些，我被鮑許誘惑了。那個年代，包括鮑許在內的一眾歐陸現代舞大師，對舞蹈的形式及內涵作出劃時代的改革。

但其實，他們也衝擊著戲劇藝術，我當時對鮑許的作品認識不深，只經常聽到我的法國老師說，她的作品很特別，表面柔美，內裡剛強，充滿戲劇性，他鼓勵我們一定要看她的作品。當年，她幾乎每年都在巴黎城市劇院（Théâtre de la ville）演出，就這樣，我每年都去看她的作品一次。同時，幸運地，我有一位同學在城市劇院當收票員，於是我在一九八八至九二年間在該劇院免費看了很多現代舞及戲劇作品，對我的影響實在很大很大。

鮑許的作品開創舞蹈劇場（dance theatre或théâtre dansé，以舞蹈呈現的戲劇）的先河：無連貫故事線，獨立篇章，以行為催生戲劇性，舞美本身是裝置藝術，與演員產生互動，舞蹈部分雖以現代舞為骨幹，但動作可以天馬行空，旁人無法預測……

鮑許曾經説過，她有興趣的並非是演員如何動，而是為何而動。這句話已經成為代表她的名句，亦啓發了一代又一代的舞蹈創作者。對於像我這樣的戲劇人，她也啓發了我很多。尤其是不靠語言的情況下，動作如何產生戲劇的詩意及張力；如何以最少達到最多；混亂中如何產生秩序；演員的自身經歷如何豐富導演的創作等等。但凡此種種，都離不開一點：你為什麽去創作？能够回答這問題，才能有機會創造個人風格，這是每個有才華的藝術家的必經之路。

有一次，我忘了是那一年，鮑許在巴黎有一場演後座談，當被問及其創作背後的動力是什麼的時候，她簡單直接地說了一句：因為我害怕。或者，這句話就這樣成就了她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