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劇團三度訪台,帶來由莎翁三部歷史劇組合而成的《戰爭之王》,劇中的三位主角——亨利五世、亨利六世與理查三世,分別由阿姆斯特丹劇團的三位台柱演員——主演《源泉》的瑞姆席.納瑟、伊爾郭.史密斯與主演《奧塞羅》的漢斯.凱斯汀飾演;與導演凡.霍夫合作多年的他們,是如何與前者工作?對於扮演這些英國「王者」,他們又是如何理解角色與進入其世界?趁此機會,本刊特地專訪這三位男主角,邀他們一談其認識的凡.霍夫與三位國王。
Q:二○○九至二○一三年,您被任命為荷蘭的「祖國詩人」(Dichter des Vaderlands)(註1)。是什麼原因讓您在結束這個「文學任務」之後,繼續演員這項職業?加入阿姆斯特丹國際劇場(Internationaal Theater Amsterdam)(註2)這個大家庭,您有何種的感受?
A:我決定重返演員這一行有許多原因。首先,桂冠詩人這項任務非常令人心力交瘁。在四年之內,我無時無刻不在寫詩,同時也發展了好幾個關於詩作的計畫。我深深感覺自己被掏空,彷彿我已經把心裡所有的文字全都書寫完了,也像是我在這段時間之內已經完結了一段詩意的旅程,抵達了終點站。我不想重複做相同的事,而且手不輟筆寫了四年的詩之後,也蘊藏著一種風險。在二○一三年前,當我完成了安特衛普「城市詩人」這項榮譽工作之後,也有類似的感受。在完成這項階段性任務之後,我還是持續在寫詩,也不停地呈現一些改編詩歌的表演作品。這樣的時間長達一年之久。我覺得自己選擇再度登台,並不是想逃離文壇,而是經歷了一段時間,我想要歇筆一會兒,做點其他事情。
其實還有另一項因素:我想從事完全不一樣的行業。我需要呼吸新鮮空氣。而且我開始有一點懷念從前在舞台上表演的時光。我將近有十四年都在寫作,沒有正式上台。二○○○年,當我第一本文學著作出版之後,我就停止了劇場演員的工作。所以,當凡.霍夫(Ivo van Hove)邀請我加入他的劇團,我馬上就答應了。此外,您選擇用「大家庭」這個字來形容劇團,這再貼切不過了:從排練的第一天開始,我好像立即融入了這個家庭,成為它的一分子。我受到團員們熱烈的歡迎。我其實認識凡.霍夫和劇團裡的某些演員已經好幾年了:從戲劇學校畢業之後,我加入了一個劇團,工作了五年。當時這個劇團的總監就是凡.霍夫,我也曾經跟某些阿姆斯特丹劇團的演員合作過。所以,某種層面上來說,我算是回到了原本屬於自己的家庭。
Q:您不僅是演員,也參與劇本創作,尤其是獨白劇《另一個聲音》The Other Voice,偶爾也嘗試導演創作。身為一名劇作家與導演,您如何看待凡.霍夫的工作方式?也請您跟我們分享一下,您以演員身分參與他創作有什麼樣的感受?
A:我很喜歡凡.霍夫的導演手法。即使我們可能不會完全認同在某些作品中他所要傳達的訊息,但這些演出都深深讓人著迷。他從來都不會冒然行事,每一齣戲、每一個舞台場景背後都蘊含一種深刻的思索。凡.霍夫和他的伴侶——從事舞台與燈光設計的楊.維斯維爾德——在製作開始之前就已經研讀過文本,並持續長達數年以上。此外,我覺得他們這對搭檔非常聰明,也極為敏感。他們是一對完美的組合,因為他們不僅能用理性的手法去分析文本內容,也透過感性層面直接挖掘它的力量。
而且,矛盾的是,儘管凡.霍夫把導演概念彙整成一套思索縝密、獨樹一格且建構完整的計畫,他還可以給予演員極大的發揮空間,讓他們能夠把自己的才能和大量的想法融入舞台表演之中。凡.霍夫不但容許演員們這麼做,還鼓勵他們。他希望演員們可以自行創作,提出一些讓他覺得驚喜的新發現,一同協助他去建構戲劇場景,使他們能揮灑自如,自然地融入整個演出當中。要促成這樣的成果,完全是因為在排練之前,舞台陳設、導演理念和戲劇框架全都經過精心規劃。因此,在最後階段,穩固的演出結構才能帶來極大的自由。
Q:《亨利五世》承接《理查二世》、《亨利四世》第一部與第二部,作為莎士比亞(第二部)歷史劇四部曲的結尾。對您來說,為什麼創作團隊會選擇這部劇本作為《戰爭之王》的開場?你們如何處理、改編莎士比亞的歷史劇?您認為《戰爭之王》是不是一齣隱喻當代政治時局的劇碼?
A:事實上,《戰爭之王》整部戲都在描繪一國之君如何運用自己的權力,尤其是在戰爭威脅之下他們究竟該承擔起什麼樣的權責?這就是為什麼《戰爭之王》要以亨利五世作為開場。他不僅是一位國王,也是一個軍人。他處理政事的態度幾乎就像是一位傳統且守舊的英國紳士。亨利五世一生都在追求公平正義。他是那種會為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奮不顧身投入沙場的君王典範。他天性善良仁慈。而且,在勝仗之後,他從來不會凌辱過去的敵人。他是個軍人,但最終他成為了一個追求和平的君主。接替他王位的亨利六世也想成為一位宅心仁厚的德君,但他心餘力絀。他天性太過軟弱,不自覺地帶領人民陷入了內戰之中。最後是每個現代人都熟悉的理查三世。他利用人性的弱點篡位奪權,是一個憤世嫉俗的領導者,毫無任何理想或政治理念。他有著嚴重的心理疾病,一點都不在乎他的子民、或是其他任何人,公共利益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他只在意如何擴張並掌握自己的權力。到了戲的結尾,歷經了三種不同國王的統治之後,里奇蒙(Richmond)繼承王位。表面上,他似乎與亨利五世如出一轍。但這也意味著歷史將重蹈覆轍,持續上演相同的戲碼……
Q:您二○一七年來台演出《源泉》,讓台灣觀眾感到十分驚豔。對您來說,扮演虛構角色與詮釋歷史人物有何不同?亨利五世代表了什麼樣的領袖精神?您認為他真的像是莎士比亞呈現的國家英雄嗎?
A:亨利五世這個歷史人物已亡故多年。對現代人來說,他其實已經變成了一種虛構的角色。沒有人為他書寫傳記,他也沒有留下任何私人回憶錄。所以,對我而言,無論把他當成歷史人物或是虛構角色,這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我必須說,在英國演這齣戲是完全不一樣的經驗。荷蘭的觀眾並不熟悉亨利五世的生平,這齣莎劇也很少被搬演。相反地,亨利五世在英國是一位傳奇人物,他被很多人視為第一位真正確立英國威望的君主。他被當作是「祖國之父」(Pater patriae),貽範古今的楷模。許多英國人都能背誦莎士比亞描繪亨利五世的著名獨白,或至少可以隨口提上幾句。因此,在倫敦演出時,觀眾不會完全把亨利五世當作是一種虛構的角色。總之,在不同的時間點和國家演出這部作品時,觀眾的反應都會有所差異。台灣的觀眾在欣賞《戰爭之王》時,應該也會與阿姆斯特丹或巴黎的觀眾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感受。至於那究竟是什麼?我們只能在戲演完之後再討論。所以我非常期望能夠在演出後聽見大家的回響!
訪問、翻譯|王世偉
人物小檔案
◎ 1974年生,畢業於安特衛普的賀曼.特爾林克藝術學校,主修表演,在學時便以獨角戲De doorspeler 獲得阿姆斯特丹國際劇場學校藝術節最佳演員。
◎ 2000年以詩人身分出道,出版詩集27 gedichten & Geen lied,旋獲荷蘭C. Buddingh’詩歌獎及以比利時帕納爾詩歌獎(Hugus C. Pernath)提名。2004年,以個人第二本詩集Onhandig blosemend 獲得帕納爾獎殊榮。2005年,獲選為比利時安特衛普城市詩人。
◎ 2013年,他卸下13年的文學作家及詩人身分,重返舞台,並與阿姆斯特丹劇團合作,演出作品包括《長夜漫漫路迢迢》、《戰爭之王》、《源泉》、《瑪麗一世》、《賢伉儷》、《另一個聲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