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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場螢幕,攝於開演前。(王楷閎 攝)
回想與回響 Echo

技術驅動的表演革新與文化重組

關於《今昔饗宴千本櫻 萬博版》

超歌舞伎Powered by IOWN《今昔饗宴千本櫻 萬博版》

2025/5/25  台北 中華電信綜合活動中心

2025年5月25日於中華電信綜合活動中心上演的超歌舞伎 Powered by IOWN《今昔饗宴千本櫻 萬博版》,不僅是一場表演藝術的創新實驗,更是一項融合傳統與未來、跨文化與跨技術的多重嘗試。

從沉浸式螢幕設計到AR虛擬偶像初音未來的參與,從九天民俗技藝團的實體加入,到NTT與中華電信合作的全光網路技術(IOWN),本演出不僅重新定義「現場演出」的條件,也為當代跨國劇場文化的未來打開新的路徑。

注意右邊螢幕為日本現場的狀況,台日互相凝視,攝於散場時。(王楷閎 攝)

技術交錯的劇場新體驗

本場演出採三面投影:中央為主畫面,左右兩側分別呈現多機位畫面與中文字幕。這種設計大幅提升觀眾的沉浸感,也挑戰觀眾的多工處理能力。不同視角的並置不僅增加了觀看的資訊密度,也強化了數位化劇場對「觀演互動」的再定義。觀眾不再只是被動接收訊息,而需在三面螢幕之間切換焦點,重組自己的觀看節奏。

就劇情而言,本劇採取簡單的正邪對立奇幻敘事,為演員(尤其是中村獅童、澤村精四郎的正邪兩方)與初音未來提供共演場域。本作品仍以歌舞伎的內容為主,但應該強調的是,初音未來作為使用者生成內容(UGC)平台誕生的虛擬偶像,其參與演出,遠非「客串」或「裝飾」,而是歌舞伎體系主動納入一位具備自有粉絲結構、文化語法與表演技術特性的主體。從這角度看,初音並非被歌舞伎體制「整合」,反而是以其自身的技術邏輯與粉絲文化,回過頭來拓展了歌舞伎的觀眾面向與演出語彙。

演出中最令人驚喜的是台灣九天民俗技藝團的登場。他們在台北的實體舞台上演出,由IOWN技術將影像傳送至日本,並即時加上特效,呈現在日本觀眾眼前。這種異地即時混編的表演結構,創造出前所未有的觀演差異:台灣觀眾看到的是真人與幕後光影的結合,日本觀眾則看到特效包裝下的視覺強化版本。這種雙地版本的差異事實上構成了一種全新的「劇場感」:不再以統一版本為標準,而是根據所在地與觀看設備,呈現多重感知層次。此劇場感非關表演的臨場性,而是來自觀眾對不同媒介處理版本的自覺,形成一種「差異化現場」的感知經驗。

在台北現場望著日本同步傳來的畫面,有那麼一刻,我幾乎忘了自己其實不在日本。這種創新技術帶來的錯位與接軌,是前所未有的觀演體驗,也讓我重新想像了什麼是「身在劇場」。

玩翻戲劇院導覽活動的宣傳廣告圖片
現場發送的手燈。(王楷閎 攝)

觀眾作為參與者與技術節點

這樣的雙地共演,表面看似同步,其實背後也牽涉到一個更複雜的問題:空間與時間的主控權究竟掌握在誰手裡?

即便IOWN號稱「零延遲」,但時間與節奏的主控權仍高度集中於日方的技術平台與視覺編導系統之中。這使我們不得不警覺,這場文化協作可能並非全然平權,而是經由先進技術與演算法所構築出的「被控制的同步」時空。然而,我們也不能全然否定IOWN所帶來的經驗革新。正是這種技術帶來的近距離與共感經驗,讓觀眾實際感知到科技可以重塑「現場」的潛力。

AI也在本場演出中展現重要角色。除了開場的AI社長問候外,演出過程中亦提供觀眾語音導覽模式。特別是由AI生成的中村獅童中文版語音導覽,雖略顯僵硬,卻有效突破語言壁壘。AI作為語言轉譯與文化中介,其表現已具高度可用性。更重要的是,AI的聲音並非偽裝為「自然語者」,觀眾也清楚知曉其生成機制,因而更容易接受其作為一種演出外部的技術協作者,而非欺瞞性的模仿者。

文化參與層面,應援手燈的發放與使用尤為關鍵。「大向う」(傳統歌舞伎的叫好)與「螢光棒」(日文偶像應援文化)的混合,形成超歌舞伎特有的觀眾介面。此次台灣觀眾能以實體手燈應援、進場即被引導參與節奏,不僅讓觀演關係從單向轉為雙向,也使得台灣觀眾得以實際參與一種「源自日本次文化脈絡的觀演方式」的表演行動。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應援行動並非簡單移植。由於台灣場為數不少觀眾熟悉日本偶像與niconico文化,是為初音未來而去。此場演出不僅是歌舞伎文化的輸出,也反成為台灣觀眾與歌舞伎歷史互動的入門機會。當然,我們仍須留意,整體節奏與視覺決策應仍由日方技術團隊主導。即便技術上可達同步,文化主導權的配置仍不能說是對稱的。

筆者宅友們自備初音娃娃前往現場共歡。(王楷閎 攝)

文化翻譯的模組化未來

進一步而言,這場表演不僅超越傳統的劇場語法,也鬆動了過往國際文化交流的模式。

此次結合虛擬偶像與傳統戲種的演出,也成功吸引原本不熟悉歌舞伎的年輕觀眾。表演不再限於特定世代,而轉向跨齡共感。以往跨國演出習慣以語言、劇本文本與真人團體交流為主體,而本次合作則進一步透過AR影像、同步技術、跨語系AI導覽與符號共演,建構了一種非語言中心的文化翻譯形式。在這樣的模式中,語言、聲音、身體皆可視為技術模組。簡單來說,模組化就像是將表演的各個元素(不論是語言、影像還是聲音)像積木一樣拆開來,依需要重新組裝,隨時調用。這讓表演更具彈性,也突破了語言與地域的限制。

這種模組化邏輯意味著:未來國際共製劇場不必再受限於翻譯、字幕與物理共演的成本,可被調度與再編輯,以回應特定演出需求或文化介面,從而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互為異地的劇場聯演。

最後,初音未來的角色更進一步讓我們思考表演文化的「永續性」。初音不會老,也無須排練,其聲音與形象皆可由使用者不斷優化、更新。在這樣的結構下,傳統的歌舞伎演員可以一代代更替,而初音就像是這齣戲中不會老、不會累的數位夥伴。她總能準時登場、完美演出,是這場超歌舞伎能夠持續上演的穩定支柱。這不僅讓作品可被再製與延伸,也使文化記憶不再仰賴有限生命的傳承者,而是可與演算法共生的資料演員。

儘管IOWN偶有延遲或雜訊問題,但其基本穩定性已使「地理限制下的即時表演」成為現實。而這樣的「非本地共演」,不只是文化科技的展示,更可能成為跨文化、跨產業的新策略。由此,我們也得以思考:未來的劇場是否將不再是物理空間,而是一種可調度、可重組、可擴張的演出網路?超歌舞伎這次在萬博平台下的演出,正提供我們思索此問題的理想範例。

本篇文章開放閱覽時間為 2025/07/03 ~ 2025/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