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國內連續多日無確認案例、中央疫情指揮中心宣布展開「防疫新生活運動」,台灣似乎也迎來了「後疫情時代」。本刊整理出十個現象觀察,一探面對疫情期間因故取消現場演出、暫緩合作計畫、收入驟減的表演藝術界,在此時要面對的,是怎樣的當下與未來?
1. 熱門檔期爭奪拉長戰線,大團擠壓中小團生存空間?
武漢肺炎疫情起落不定,台灣作為少數進入「後疫情時代」的國家,無法全面鬆綁邊境,導致近期難有國外團隊抵台演出。這樣的情勢看似空出更多場館檔期,但上半年被迫取消或延期節目的表演藝術團隊,也因場館解封必須去回應補助機制、票房收入等壓力,再加上疫苗與特效藥尚未出現所造成的不確定性,讓演出節目的重返正擠壓著各團隊與場館下半年的原訂時程。另一方面,上半年的藝術節多半將部分節目直接延期至明年同一區間(如TIFA台灣國際藝術節、臺灣戲曲藝術節、大稻埕戲苑青年戲曲藝術節等),或是部分補助單位因防疫「超前部署」,已協調受補助團隊將節目移至明年,造成檔期壓力持續施加到明年——前提是疫情未再次爆發。
表演藝術團隊與場館間的協調,直接影響到的是兩者在製作排程上的重整,以及發展方向的異動;更甚者,行政體系、人事調度、營運資源、票房結構等相對完備的大型團隊,會否更有餘力去處理相關規劃(如長期營運計畫、場館合作等)來爭取較為熱門的檔期,進而擠壓中小型團隊的生存空間?值得注意,台灣場館的供需擾動,會否因後疫情時代來臨而進入戰國時代?愈演愈烈?
2. 演出爆量、荷包縮水,「報復式消費」開高走低?
配合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台灣各場館自六月七日起取消三月廿五日起實施的室內一百人、戶外五百人限制,室內藝文演出也於同日取消「間隔座」等人數限制,台灣於焉進入新防疫生活型態,並預期發生「報復式消費」。確實,多場於隔日(六月八日)中午十二點啟售的節目(如國家兩廳院新點子實驗場、國光劇團七月演出等)都在當日開出紅盤,其他如故事工廠、果陀劇場等更早開賣的演出,也於解封後加開座位或場次,回應現有的銷售熱潮。
但全球疫情未歇所造成的經濟蕭條,與台灣因疫情暫歇而預期的節目爆量,會否讓民眾原本就已乾涸的荷包更為縮水?同時,近年「台灣演出爆量而無相對應觀演人口」的情狀會否加劇,導致票房開高走低?文化部在行政院的振興三倍券後加碼推出共兩百萬份、每份六百元之「藝FUN券」,以「藝文專用、不限區域使用」為原則,藉此振興藝文產業。但,分配至表演藝術活動的民眾不可預期,正考驗劇場的黏著度,與演出票價;另一方面,則是短期效應能否撞擊長期生態,這是在「報復式消費」之後可能降臨的危/轉機。
3. 跨國演出停擺,在地藝術家與團隊的能見度提升?
傳染病一起,國際往來挾帶的風險極高,因此三月起除持居留證、外交公務證明、商務履約證明或其他特別許可,其他非本國籍人士一律限制入境。此令一下,代表著國際間的交流就此停擺,影響表演藝術的層面也相對提高。就節目而言,國外團隊不但止步,疫情打亂檔期不是「延期再來」就能解決。遇上團隊製作在巡演完更新,那麼錯過,就等於失去了機會。就巡演安排角度,團隊出國巡演的路線、時間及場館檔期都需要重新調配,重談一趟海外之行,恐怕不是一兩年間就能夠期待的。而對於進行中的跨國製作,不談前置作業的損失,從裡到外涉及的細節已無以數計。
對國外藝術家、巡演團隊而言,即使在台灣疫情穩定下獲准入境,居家檢疫十四天的成本高、演出完再加上回國的十四天,如此前後將近一個月的禁錮,大大降低了旅行的意願。而以舉辦跨國演出維生、夾在其中的經紀公司,阻斷了航行就等於殘酷地被中斷了生意,營運難以為繼,若長期下來,勢必對未來全球表演藝術生態有結構性的影響。
唯一欣慰的是,在暫停國外人士來訪之際,觀眾與場館、策展團隊被迫只能聚焦國內,反而大大提升了本土創作的可見度,但是否進一步提高創作的質與量,唯有看在地藝術家與團隊如何把握機會?化危機為轉機。
4. 不只暫停,兩岸交流進入更嚴峻的「冰河期」?
近期的國際交流多因COVID-19疫情肆虐下被迫中斷,而台灣與中國間的緊密聯繫,更是最早被限縮;甚至因中方隱匿疫情、世界衛生組織護航中國與打壓台灣、口罩出口禁令、肺炎改名與歧視爭議等現象,再佐以政治手段與內/外宣的操作,讓雙方分歧日益擴大,對立也逐步升溫。台灣這股交錯於「抗中」與「反中」的能量,自太陽花運動以來,情緒與情勢幾經起伏,更在疫情效應下全球「去中國化」與中國反制力道的推波助瀾下,反彈又至高峰。相對應地,中國也持續加重對台灣施加的壓力,從政治、經濟到文化的輸出/入等。
於是,目前因疫情而暫歇的國際交流,在未來逐步解封後(台灣已於六月十七日公布部分低風險地區商務與學生入境,如紐西蘭、澳洲、泰國、帛琉、港澳等)有望被延續或重啟;但,顯而易見地,台灣與中國間的文化交流與藝文活動,應會因政治局勢、民眾情緒等因素,成為被壓抑與被犧牲的籌碼,進入更為嚴峻的「冰河期」。
5. 百業困頓贊助減少融資難,公開募款度寒冬
六月中,倫敦交響樂團音樂總監指揮賽門.拉圖(Sir Simon Rattle)及哈勒管絃樂團音樂總監馬克.埃爾德(Sir Mark Elder)聯合發表的公開信,以「毀滅性」的字眼為疫情下的古典音樂絕境做出了殘酷詮釋。這世界頂尖樂團對中央的呼救,如同指標性的警訊。然而,沒有政府支持的團隊經營更為嚴峻,如馬勒室內樂團及奧菲斯室內樂團也雙雙求助募款度過倒團危機。不僅如此,歐美各大樂團也紛紛呼籲樂迷不退票或改小額捐款作為後盾。相同地,國內團隊也警鐘四起。一向能量飽滿的朱宗慶打擊樂團貼出了懇請贊助的訊息,故事工廠設定目標金額求援,甚至之前透露情況危急的紙風車劇團,才嘗試以網媒經營方式推出「紙風車返笑日」,希望透過社群平台將展現原有的表演活力,但竟在六月初遭到祝融重創……
事實上,除了政府之外,表演藝術團隊最主要的資源來自於企業。但在疫情肆虐之下,可預期的是經濟緊縮造成贊助抽手。眼見各行各業皆有難,團隊也另謀新路。紙風車婉拒捐款,改靠貸款再戰;今年迎接廿周年的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則推出周年紀念吉祥物「黑嚕嚕」手工吊飾,作為「挺偶方案」小額捐款的紀念品之一,期望能增加收入減緩劇團經濟壓力。只不過,台灣多數表演藝術團隊營運均登記為演藝「團體」,非經濟部轄下的「公司」,故在台灣的金融體制下難以申請企業貸款,即使是文化部在這紓困時期,責成文策院協調銀行,比照一般中小企業貸款的「千億保計畫」,部分銀行也不願買單,以致團隊融資困難。
雖說外援總是短暫,團隊的戰場終究在舞台,但在面對未知的未來,從政府到表團如何結合民間企業的力量,打造更友善的表演藝術經濟環境,提高創作的產能與產值,絕對是值得深思的課題,否則只能各謀出路,再設法度過下次寒冬。
6. 室內聚眾不宜、演出型態改變,戶外場與小型演出正夯?
自三月底開始,為了避免集會活動人潮擁擠與長時間接觸,疫情指揮中心建議停辦室內超過一百人以上、室外超過五百人以上的公眾集會活動之後,許多即將上場的演出頓時只能緊急喊卡。雖然扼腕,演出卻也順應地分出兩個型態:一是小型表演,一則是移師戶外。
室內大型演出篩掉了人數,剩下的不是單人的獨唱、獨舞、脫口秀等,就是二至三人的相聲、漫才等表演得以正常執行。此型態的表演原本即有獨特的親密感,因此觀眾人數不多。同樣不受影響的,則是近期幾場開放性的演出:「舞動建築的多重時空—王大閎建築劇場X葉名樺《牆後的院宅》表演計畫」及衛武營EUREKA創作群集體創作的《Lift Me Up》皆與建築空間探索相關。延續去年周書毅與台南稻草人現代舞蹈團的合作計畫《台南公園的身體地圖—百日行走》,則將範圍擴至公園與城市空間的關連。真正為了疫情考量規劃的戶外表演,有國立臺灣交響樂團連續兩週在高美濕地與清境農場的音樂會,及北市府聯合臺北市立國樂團與臺北市立交響樂團推出的「2020廣場藝術節」,連續四週末在中山堂戶外廣場演出,更邀請全台廿一組包含朱宗慶打擊樂團、采風樂坊等知名藝文團隊,回到舞台表演。戴上口罩、保持社交距離,享受小群人的聚會及在殿堂之外的自由,是防疫期間的另類選擇,但未來,也有可能是後疫情時代表演藝術的日常。
7. 回不去了!?劇場人才回流之後留不留?
原本在科技發展下(可能已)抹除的國界,因肺炎疫情重現明確劃分,在封境管制下更像是架起圍牆,形成隔閡;既停滯了跨國創作、人才、資源等方面的流動,也因歐美、中國等區域疫情尚未緩和,相關產業也未全面復甦,讓旅外專業人士在返國抗災的同時,是否也推動著劇場人才的回流?
舉例來說,今年五月由全民大劇團聯合七個台灣劇團所舉辦的「2020舞台劇潛力新星甄選會」,便有曾在紐約百老匯音樂劇演出的表演者、保加利亞芭蕾舞團舞者等因疫情返台,並嘗試開啟接演台灣演出的契機(其中,已有該甄選會的參與者成為劇團近期作品的預備演員)。但,這樣的情形究竟是個案?還是會陸續發生而形成集體現象?可能會因疫情趨勢有所漲跌與變化。同時,若其他地區疫情趨緩,這些劇場人才會否再次進行流動?台灣的劇場環境會否因疫情而產生新局勢,是否能留住在國際間往來的劇場人才?則有待未來持續觀察。
8. 數位治理X數位創作X數位blah blah=劇場數位加速度海嘯襲來?
近年,國家表演藝術中心北中南三大場館紛紛喊出數位轉型,以科技作為方法,應用於劇場管理、藝術推廣、硬體設備提升等。在演出製作方面,二○二○年,隨著台灣5G(第五代行動通訊網路)陸續釋照,疫情加重的劇場虛實整合焦慮,在5G元年或可期待不遠的未來能透過超高速、廣連結(能連接大量元件設備)、低延遲(不因訊號來回變慢)的科技設備,結合AR(Augmented Reality,擴增實境)、VR(Virtual Reality,虛擬實境)、MR(Mixed Reality,混合實境)、XR(X-Reality或Cross Reality,延展實境)等各種數位「實境」技術,加上直播、影片串流,加速重構「現場」概念,改變觀眾體驗藝術的可能性,影響未來劇場面貌。
目前,5G發展較為快速的日韓電信商,已在測試多元、沉浸的內容服務,如應用於運動賽事、演唱會等。提升觀眾的互動、參與能量,是數位介入演出製作的重要趨勢,但短期內是否能落地應用於表演藝術領域,廣泛發展數位內容,仍待觀察。
9. 不能相聚交流,大師班、比賽、音樂節線上見
當觀眾們為了無法欣賞演出而怨聲載道之時,可曾想過籌辦藝術節、大賽等單位的心情?經年的規劃、為期數日的課程、大師檔期敲定、還有苦練多時準備上場的學子們,全因疫情功虧一簣。
為了不讓全國學生音樂比賽抱憾,臺北市立國樂團以「那疫年,我們的音樂比賽...T_T|||」為名,於網路上舉辦「團體組」與「個人組」比賽,由全國各校國樂社團或個人將演奏影片上傳至臉書活動頁面,進行按讚數評比。不但引起熱烈響應,樂團也精選今年國樂合奏各組指定曲目,由副指揮江振豪指揮、「竹塹國樂節」創辦人劉江濱擔任主持,分享對音樂比賽的觀察及獲獎訣竅。而原訂今年於高雄慶祝十周年的阿卡貝拉藝術節Vocal Asia Festival,也特地開發全新線上版本藝術節品牌Vocal Asia Festival express(VAFex)邀集世界頂級阿卡貝拉大師團隊、亞洲團隊和愛好者,舉辦線上的工作坊、音樂會,規劃拍攝特別節目等,甚至安排了特別的「綜藝節目」,用生活化的內容推廣阿卡貝拉音樂。並規劃「Sing男大主廚」,把關於食物的阿卡貝拉歌曲真實在廚房中做出美食。相對於VAF,「桃園合唱藝術節」則改弦易轍為「2020桃園線上人聲藝術節」的模式,全面性將人聲音樂的軌跡爬梳出重要議題,網羅親子到成人的各式人聲課程。藉由「線上工作坊」的方式推出網路見面會、直播,增加互動感外,並預錄了高達十四段高音質與內涵的影片。回首活動的舉辦,透過網路的無遠弗屆,以往因為時空不得到場的大師,如今得以齊聚一堂、現身互動。在疫情中激發出的好點子,雖然並非實體的替代品,但也走出了一條新路,為未來提供了更多樣的選擇。
10. 表演藝術「宅經濟」興起?串流平台、演出錄製典藏受重視?線上線下售票能並行?
目前,全球曾經或仍舊處於某種程度的封鎖狀態,使人們對科技的依賴程度有增無減,冠狀病毒將數位化按下快轉鍵,舉凡線上購物、線上教學、視訊會議、線上娛樂等「宅經濟」紛紛興起,甚至逼使不會網購的世代也紛紛上線,帶來消費市場的新局面。與此同時,表演藝術團隊也紛紛迅速推出數位資源,爭取演出場館閉門、現場演出取消後,非常時期的曝光機會,經典作品線上觀看、直播演出等雲端服務,消費者是最大贏家,擁有取之不盡的觀賞內容。
隨著消費者的行為與偏好轉變,也帶來「不(只)在劇場」的可能性,內容產製依然是創作的核心,當演出錄製/現場播映可望成為劇場演出的新常態,藝術家思考鏡頭語言,演出團隊、劇院與線上串流平台如何實現合作、共創雙贏,思考線上觀賞售票、斗內、訂閱制為藝文消費新模組,轉變觀眾的消費模式,將會是新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