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皇珍的行動計劃著好多嘗試:從去年就開始,從家鄉高雄北上到淡水,最近的北市,一路嘗試貼近長輩正在歷經,卻苦無表達的失憶試煉;身為子女的湯皇珍更嘗試學習如何接受與成全母親的失憶與失智。不斷地嘗試,代表不斷地接納,也就是《成忘》的成全部分。除了成全忘記老太太,「成忘」亦可以是自己也有望成了忘記老太太:生命狀態不斷更迭的「變成」,成全接納而今已成的殘酷事實,同步學習如何成全未來可能變成的自己。
成忘老太太—湯皇珍2019行動計畫
美術6/3~24 台北 北師美術館
因為要記憶,所以要記錄?沒有了記錄,記憶不算數?數位時代的今日,記憶輔助工具大量製造,垂手可得,從硬碟氾濫到雲端,在在顯示人們希冀用人工的方式,保存稍縱即逝的記憶,亦突顯對於記憶流失的極度焦慮。
焦慮熟悉的互動僵化了,頻繁的互動單邊了,親人突然失憶,如彗星撞地球般,猛烈衝擊家庭這社會基本單位,扭曲人類社群日復一日,藉由重複噓寒問暖,晨昏定省,來強化與認定彼此在家庭的定位;行禮如儀的日常儀式,被一員的失憶一舉撞出個大窟窿。定位陡然錯位,老母親明明在家,卻嚷著要回家。
家,自以為最熟悉,卻經常最秘密之所;朝夕閉著眼也找得到回家的門,卻可能一夕之間不得其門而入:是以佛洛伊德所謂不思議之詭(das Unheimliche),在家又不在家同時並存之弔詭。最熟悉的親人變成陌生人,很像又不像,存在又不在/再,恐怖焦慮竟成了居家日常。
雙重辯證的「影文」
湯皇珍《成忘老太太》(以下簡稱《成忘》)回應此種自家出發的焦慮,卻對這壓縮著濃烈戲劇性的媽媽在家喊回家,並未優惠處理,顯示戲劇行動(dramatic action)絕非引導《2019行動計畫》的行動綱領。母親在家喊回家,並非由母親的角色呈現;母親根本沒有特定角色,亦非由女兒湯皇珍也參一咖的本尊所獨占,而是經由眾聲喧嘩來發聲。其實說「角色」也算誤導,雖然十一位表演者有專業與業餘,有男(僅一)有女,有老有少,卻無傳統戲劇的特定角色扮演(role playing)。
刻意抹平失憶可能對於家庭帶來各式負面的尖銳言語:憤怒的衝突,怨懟的悲情,屏除通俗肥皂劇(melodrama)中,戲劇(drama)的部分,保留樂音(melos)的片段。比戲劇的再現更貼近此劇的是意識的呈現:或由獨白,或由集頌,或聚或散,或分或合;有若史特林堡《夢幻劇》前言所形容,一切皆由藝術家的意識統合。用影像來閱讀,用聲音來勾勒影像,雙重辯證的「影文」(cine-essay),也許更接近湯皇珍的行動藝術表演;而essay之重點不在作文章,而在嘗試(法文的essai)。
湯皇珍的行動計劃著好多嘗試:從去年就開始,從家鄉高雄北上到淡水,最近的北市,一路嘗試貼近長輩正在歷經,卻苦無表達的失憶試煉;身為子女的湯皇珍更嘗試學習如何接受與成全母親的失憶與失智。不斷地嘗試,代表不斷地接納,也就是《成忘》的成全部分。除了成全忘記老太太,「成忘」亦可以是自己也有望成了忘記老太太:生命狀態不斷更迭的「變成」,成全接納而今已成的殘酷事實,同步學習如何成全未來可能變成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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